■钟小巧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的家乡还没有幼儿园,也没学前班,入学直接上小学一年级。我八周岁才入学,比现在读了四五年幼儿园才上小学的学生还要大。入学前,我已会生火做饭、扫地、洗衣,上山割草、放牛等。入学后,我才知道书长什么样,笔怎么用,还有老师和父母有什么区别。
入学接触的第一位老师,也就是启蒙老师,姓颜。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她的姓和名,直呼“老师”。我们见到学校其他老师也直呼老师。
那时,全校只有她一个女老师。她给我的第一感觉,很像我的母亲,我差点儿就叫她“妈妈”了,尤其是她轻轻抚摸我的头,露出甜美笑容的时候。
颜老师有着我母亲一样的肤色,赤红赤红的,是吸收了很多阳光的健康肤色。穿着也很朴素,白衣黑裤,梳着两条很短的辫子。我见过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颜老师就是我年轻的母亲。怎么看,都像村姑。
颜老师本来就是从农村来的,来自邻村,嫁到我们村。她丈夫也是老师。她在丈夫的村小学教书,而她丈夫又在她的村小学教书。记得她教我们一年级后半学期时,挺着个大肚子,越来越大。她不仅为我们上课、改作业,课余还去学校背后的那块空地锄地种菜。我每每看见颜老师,心里就想,她那个肚子会不会突然掉下来呀。
据说颜老师是顶她父亲的班的,初中毕业就顶班了,当时是代课,后来经过层层考试才转正。用现在的眼光看,老师学历多低啊,相当于只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但那时的农村学校,老师奇缺,有初中水平算不错了。在我们这些刚入学的孩子眼中,颜老师是有一桶水的老师。颜老师教我们教得很认真,也很有耐心。记得上第一节课,颜老师用教鞭点着黑板教我们读拼音:“‘a’预备读。”我们也跟说:“‘a’预备读。”颜老师扑哧一笑,教鞭一挥,双手比了个大“×”,大声说,“预备读”是老师说的,你们只读“a”。但教第二第三遍时,还有同学鹦鹉学舌。对这些同学,老师逐一纠正,直到杜绝为止。如今跟颜老师说起这事,颜老师仍扑哧一笑,说我们那时傻不拉几的,好可爱。
说起汉语拼音,我就是得益于颜老师。我们方言“n、l”不分,“j、q、x和z、c、s、zh、ch、sh”也读不准,没有平舌音和翘舌音,一律读成“z、q、x”。颜老师一遍一遍地纠正,课堂不够时间纠正,继续留堂纠正,不厌其烦,直到我们会读、会拼、会写为止。在颜老师的耐心传教下,我读完一年级,就把汉语拼音掌握好了,以致后来凡遇到不认识的字,只要有拼音,我都能拼读出来,每次考试也难不倒我。“一朝掌握,终身受益”,而并非我从事教书后,才把汉语拼音掌握好的。现在我教的学生,有些上九年级了,遇到“根据拼音写汉字”题型,没有一个字能写对的,不会拼音,导致不知写哪个汉字,怎么恶补都不见效。这也许跟我自己教学水平不高有关,更主要的,他们确实在启蒙时没学好。
颜老师还手把手地教我们握笔的方法,写字的姿势,以及掌握每一个汉字的正确笔顺,让我们读书写字的基本功扎扎实实。现在想来,这与老师扎实的基本功不无关系,虽然她只有初中文凭。
上颜老师的课,我常常会想,长大后,我也要当老师,当像颜老师那样的老师。于是,我课后便喜欢模仿颜老师上课的样子。在厨房生火做饭的空暇,我把烧火棍当教鞭,学老师的模样挥动教鞭,学老师抑扬顿挫的语气读书,学老师的表情鼓励或批评学生,自得其乐。在野外放牛时,把小伙伴们当我的学生,拿着课本教他们大声朗读:春天来了,燕子飞回来了……谁读得好,我就学老师抚摸他的头,谁没用心读,我就拿赶牛的鞭子打他的掌心。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是颜老师为我种下的梦想种子。
如今,我教书已二十余载了,颜老师也退休十多年了。我们相隔并不远,我住县城,她住乡下,跟我娘家同村。很愧疚,我没有特地去看望过她,只是偶尔路遇,打声招呼而已。只见颜老师扛着锄头,或挑着箕畚,匆匆去干农活,俨然一个农村老太婆。
我很不解,又有些心酸,不禁问:如今多少农人都不干农活,把田地抛下,跑城里打工,而她一个吃皇粮的人,不缺吃不缺穿,怎么还回到乡下种田?
颜老师拍拍沾着泥星子的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因为热爱。
我又想起了她挺着大肚子锄地种菜的画面。原来,她对土地的热爱,一如她对学生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