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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地里的星星

  ■吴湘

  阿公走了很久了。久到田地里的稻禾,换了不知多少茬。阿公种过的田,阿姑在阿公走后种过,现在堂哥在耕。

  那片被他们种过的田地,每年收割后都会长出一片星空。田地里的星星,不同于天上的星星。它们平凡又不耀眼,既不招摇也不出彩,在这片土地上,它们孤独地绽放,无人怜惜,却依然保持着坚定的意志。

  阿姑不爱它们,说不中看也不中用。堂哥也不爱它们,犁地的时候毫不留情。它们傻乎乎地,只招我爱。田地里的这些星星,我能一一念出它们的名字。很多年前,阿公背着我,走过这些田地里的每一道垄;很多年前,阿公牵着我,带着我到田里,一个一个地告诉了我,那些星星的名字。

  那些盛放的星星是阿公教我认识的花儿。在我和阿公一起的时光里,它们熠熠发光,永恒地闪烁着。

  半枝莲

  “半枝莲,长在田。身子偏,只向天。”

  在那片被遗忘的田地里,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影,斑驳地洒在湿润的土地上。寥寥数株半枝莲就藏在田埂边那茂密的草丛中,冒出小小的紫色的花。

  我蹲下来,翻开草丛,认真辨认,确认那确实就是阿公说的半枝莲。半枝莲跟半边莲,名字那么像,是有原因的,它们对生活都有着自己的偏爱。你看那半枝莲,它所有的花都是偏向一边盛放的。但它与半边莲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形态姿色,半枝莲的茎是纤细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叶子细长而对称,绿得发亮,似乎每一片都蕴含着生命的精华。紫色的花瓣中间是一抹白,瞬间点亮了这些花。然而就这么几株,在这杂草中,是那么不起眼,如若不是刻意张望,怕是难以发现。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它们仿佛是隐士,静静地守候着自己的那份宁静。不与世争,不与人斗,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开放,静静凋谢。然而,我清楚地记得,它们是热闹地开过的。

  阿公在的时候,那儿是有一小片半枝莲的。虽然是一小片,但毕竟是成片的,白紫相间的小花开起来就像小小的紫色星海,梦幻又美丽。可能就是因为它们既好看又少见,阿公犁地,总会留下田埂边的它们。

  如今,阿公已经不在了,那片半枝莲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稀少。但每当我走过那片田地,总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寻找那些依旧顽强生长的紫色小花。它们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提醒我关于阿公的记忆和那些简单而美好的时光。

  岁月更迭,物是人非,半枝莲也渐渐消失在这片田地里。它与被遗忘的田地一起不被人所知。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它依然顽强地延续生命,偶尔在有心人的特意寻访中露一露脸。

  偶尔,它们也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与阿公一起。梦里,阿公卷着裤腿坐在田埂上,露出瘦弱的小腿。阿公原来这般瘦小,可背着我从一片田地走向另一片田地、从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的时候,他像精灵一样轻快。

  梦里,我也是一株半枝莲,努力地侧向一边,把腰弯得贴近地面。

  但阿公还是离我很远。我极力伸展着我的枝叶,想要触碰到阿公的脚踝,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阿公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挣扎,他低下头,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抚我的花瓣,微笑着说:“孩子,别急,总有一天你会够到的。”

  我听到了他的话,却无法回应,只能在梦中默默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直到我成为一株伏地的半枝莲。

  泥胡菜

  无论是半边莲,还是半枝莲,都不如泥胡菜在田间地头长得多。如果说白花鬼针草是不挑地地疯长,那泥胡菜算是有选择地疯长。它太常见了,太普通了,在村里每一道田埂上,在乡间的每一条小道边,都能看见它们肆意盛放,仿佛一个个紫色的小精灵。每年三月,泥胡菜就开始在一些荒闲的田地里崭露头角。它们的叶子呈现出深绿色,叶片细长而柔软。它们身姿高挑,麻秆一般抽起半米高,细细的茎秆上撑起一朵朵小巧而精致的花,吐着粉紫色的花丝,淡雅又从容。

  阿公把它喊作“泥菩萨”,我也就一直以为它是。泥胡菜的形态,似是把莲花的底座安在了田地里。

  但阿公犁地的时候,最不怜惜它。地一翻,“泥菩萨”就连根翻起,而后被阿公拎起丢出田去。

  我总要去捡,阿公见了,总是笑着摇头,说:“这东西,你捡它作甚?”一边说,一边又拎起一株丢出去,是在离我更近点的地方。

  其实阿公是知道的,我捡它只是打发等他回家的时光。就像我一次次地问阿公“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就这样把田埂边的这些花儿都认识了一样。我只是不愿意离开阿公去跟别的小伙伴玩,我更喜欢黏着阿公,让他去哪都把我带着。

  我会把一朵朵紫色的花摘下来,在田埂边摆放得整整齐齐。我与它们过家家,阿公就在田里干活。多数时候,身边还跟着家里的大黄狗阿财。阿财爱捣乱,总是喜欢一屁股坐在“泥菩萨”上,它才不管我的游戏,它只知道它的任务是陪我一起等阿公回家。

  现在,泥胡菜开始结果了。泥胡菜的果子可真好看,籽都有降落伞似的白色细须,齐聚在花冠里,风起时,那些白色的细细的丝就飘荡开来,逆光望去,如梦似幻,好不真实。那些籽就飞啊飞,也不知道要去向何处,去寻找它们的安心之所。

  我只知道,我是飞不走的,我的根就在这。

  泥胡菜也好,半边莲、半枝莲也罢,那些微小的花之所以如星星闪耀在我的心空,都是因为那个爱着我的人而已。正因为是阿公带着我走过了这些时光,后来我对野花杂草也总有自己的偏爱,一个人对植物的喜爱也是有传承的。

  当我在乡野郊外,把目光看向那些微小的植物,我其实是在看极为珍贵的宝物,是在看那片土地之上会长出怎样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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