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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猪杂宴

  ■吴永乐

  我不爱吃猪杂。但是去年重阳节那天在陈叔家里吃的那顿猪杂宴,至今令人回味。

  去年重阳节刚好遇上国庆假期,我本想睡个懒觉,没想到一大早我接到发小阿卫的电话,让我帮忙买一瓶白酒、一些猪杂送去他爸妈家。

  我揉着睡意蒙眬的眼睛,问:“你自己怎么不回来送呢?你一个消防员忙得跟大领导似的,从市区回来也才一个多小时,又是国庆又是重阳节的,你不回来陪父母吃顿饭?”

  电话那头说:“不是我不想,是不敢啊,前几天行动,我的脸被烫伤了,我不想让他们看了担心,谎称要值班待命。”

  我一下子睡意全消:“怎么回事?严重吗?”

  “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医生说十天半个月能好,现在每天早晚要涂药膏。”

  于是我按照阿卫说的,买了一瓶牛栏山,一副猪杂(心肺、猪肝、大肠、猪血等各若干),整整四斤多。上午在家带娃,下午五点钟送过去,反正农村晚饭较迟,一般要六点多才烧火做饭。

  到了陈叔家门口,隔着门听见陈叔和陈婶在院子里大声争吵。

  怎么回事?陈叔夫妇可是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我几乎很少听到他们拌嘴,更别提吵架了。

  我有点不安地敲开门,问怎么了。

  陈叔在一旁抽着烟不说话,陈婶倒是抢着诉苦:“阿乐你来得正好,你评评理,几家人一起修路,凭什么只占用我家的地?”

  我一头雾水。

  陈叔掐灭烟,向我说明了情况,现在有政策,道路都硬底化了,公家出钱,但是上面有文件规定只负责硬底化部分,路基要自行负责。陈叔家门口的这条路,连着后面还有零散六七户人家,全长五十多米,路基要扩宽,刚好路边一旁是河堤,一旁就是陈叔家的菜地和山地,意味着只能占用陈叔家的地。

  “这不是几个平方,而是整整一分多地啊!”陈婶心疼地说。

  “那能怎么办?难道路不修了?”陈叔问道。

  “不修就不修了,反正几十年也这么过来了!”

  “你说不修就不修?你忘了妈妈的拐棍是怎么来的了?”陈叔生气地问道。

  陈婶听到这话一下子蔫了,背过头去不再说话。

  陈叔的妈,按辈分我叫阿婆,十多年前走在湿滑的黄泥路上摔了一跤,从此离不开拐棍。她前年冬天过世了,但是陈叔把拐棍保留了下来。

  见此情景,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打圆场转移话题:“叔、婶,今天是重阳节呢,别伤了和气。阿卫工作忙,有任务,托我带点好东西给你们。”

  “那小子工资不高,能买得起什么好东西。”陈叔话虽这么说,但是见到那袋猪杂,瞬间露出微笑的神情。

  陈婶也说:“嗐,还麻烦你特意送过来。我去倒水给你。”说罢接过猪杂转身进了厨房。

  我坐下来陪陈叔聊天,东拉西扯,聊起以前小时候我们一帮小孩经常去偷他家的柿子和葛薯。

  “我老早就知道是你们干的。阿卫那个傻小子也跟着一起偷,自家的东西有什么好偷的!想吃就过来拿嘛。那时候生活苦,没什么好吃的,摘几个柿子解解馋,很正常嘛!对了今天过节,有没有去哪里玩?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去爬山吗?”

  “没有,在家带小孩呢。叔,你们怎么那么喜欢吃猪杂?阿卫专门嘱托我去买一斤新鲜的猪旺(猪血),说你就爱这一口。”

  陈叔听罢哈哈大笑,开始给我讲他爷爷的故事。

  陈叔的爷爷是共产党员,1947年被白狗兵通缉,躲在深山里整整一个冬天,缺吃少穿。有一天半夜突然回到家,瘦得不成人样。家人心疼,可是家里只有半缸酸菜,左邻右里借遍,只在屠夫那里赊来半截猪大肠,赶紧烧火做饭。陈叔爷爷端起番薯饭,就着酸菜炒猪大肠,一连吃了九碗。吃完裹着破棉被倒头就睡,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只说要去江西找部队,后来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我奶奶经常对我们说,从来没见过有人像爷爷那么能吃的。”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陈叔又给我讲起他爸爸的故事。

  陈叔的爸爸是贫农。有一年邻近几个县都遭了严重的灾,粮食不够吃,户户发愁。寒冬腊月,冷得人十根手指生了“萝卜”(冻疮),尤其年关将至,家家惨淡。除夕那天陈叔爸爸去林场送燃料,路上发现草丛里躺着一头死去的野猪,身子被吃掉三分之一,肠子流了一地,应该是豺狼干的。陈叔爸爸赶紧跑回大队,通知队长带着几个青年去把野猪抬回来,当场就分成几十份,生产队家家户户分到几斤肉。大家感念陈叔爸爸没有私吞,提出要把一整条猪大腿留给他。陈叔爸爸没有接受,只拿走了半副心肝肠肺猪杂,回到家里给许久未沾荤腥的家人们做了一顿丰盛的猪杂年夜饭。

  “我爸呢,后来做过很多好吃的给我们,但是我始终觉得那顿猪杂年夜饭最香。”

  这些故事,听起来既遥远,又真实。

  我听得入了神。

  等回过神来,陈婶已经将饭菜做好了,一盘酸菜炒猪大肠,一盘辣椒爆炒猪肝,猪肺粉肠和猪血旺做成了汤,撒上葱花,飘着几滴油花,香气扑鼻而来。

  我说:“所以,你们爱吃猪杂,是有家庭历史的咯!我记得阿卫也爱吃猪杂,特别爱吃铁板猪杂。”

  陈叔笑了笑,不置可否:“以前啊,穷,吃猪杂是没办法。但是人啊说也奇怪,现在啥都有得吃了,却偏偏戒不掉那口猪杂了!”

  我们都笑了。

  陈叔打开那瓶牛栏山,邀请我陪他喝几杯。

  我没有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辣喉。赶紧夹了酸菜往嘴里塞,好吃。我又舀了猪血旺吃,鲜甜,再尝尝猪肝,一点也不腥,香得很!

  我不禁夸陈婶的厨艺好。

  陈婶的脸色终于慢慢舒缓过来,露出了笑意,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自信。后来她对陈叔说:“修路的事,你决定就好了。”

  这时我的手机咚的一声响,提示我收到信息。我点开微信一看,是阿卫转来了200元,备注写着“酒菜钱”。

  我笑了,点击退回。

  然后关闭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夹起一块猪大肠,爽口弹牙,好吃。

  真的,我从未觉得猪杂如此好吃。后来我在别处也吃了几次,却再也没有尝到去年重阳节猪杂宴的好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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