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昌

　　真读懂黄燕媚，是在一次她策划、主持的平安保险年会上。在这之前，我们已经相识了。她是河源市作协、东源县作协会员，散文写得蛮好，我读过一二。她又兼职县作协的财务事宜，发过稿费给我。她还听过我的一通胡诌（讲课）。我们是有过比较多的接触和交流的。但我感觉还不足够，没有真正懂她。这个真懂真了解应该是在我的心里有过“咯噔”一响的印象才算。前年在她的平安保险年会上，我没投过保，她却邀请我参加。我知道这是一份朋友的盛情。就是在这次年会上，她让我刮目相看了。她着一袭旗袍，不是很令人艳羡的那种，在舞台上侃侃而谈，背景有大视频画面拉动着，穿插其间。她时而站立稍息着言说，语速轻重缓急适宜，语言流畅，达意且真诚；时而又在舞台上悠闲踱步，似在描述一道风景，配以恰当的清浅的肢体语言。我对保险是很陌生的，但也听得很清楚很明白。有些话，是专业术语，是行话，是要深入浅出的，她做到了。还有，我这人怕啰唆，她做到了要言不烦，言简意赅。场上气氛非常好，需互动时，观众很乐意，很踊跃；需静静聆听时，大家敛声屏气，鸦雀无声……

　　她还有这功夫！我心里暗暗称奇。这个时候，我发现她很有气质，人也挺漂亮的。她形态苗条，真应了那个常用的成语：亭亭玉立。怎么以前眼拙没发现呢？我设置自问自答。略一思索，答案有了，我就这德性，爱才与爱脸比较，我更爱才。我不是很融洽于这个看脸的时代。任何事物，“质地”是第一位的，犹如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有了这感受，回过头来注目，发现了它的高洁与美丽。

　　人的个性、好恶、情绪、境界，与出身、环境、条件、境遇、学习、思考等关系十分密切。我不知道我的出身和环境对我的后天个性情绪好恶境界是好是坏，有着一种怎样的影响，我说不清。但我遇到的一些具体事，还是可以说清的。我三四岁以后，与母亲相依为命，成了孤儿寡母。孤儿寡母那种凄凉的日子我是终生难忘的。母亲抱得多了，背得多了，也焙熟了我那特有的恋母情结。都读小学三四年级了，放学回家一见不到母亲，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天要坍塌下来。孩童无助的本能就是号啕大哭，这也就注定了我的泪水要比别的男孩多得多。这也是人生中的一种冥冥注定吧。没想到几十岁以后读到了毕飞宇的短篇小说《哺乳期的女人》，一下子就与之共鸣了。我沉睡的情绪被唤醒。我特别震撼，感情的波纹在起伏缠绵，丝丝缕缕，久久不断。惠嫂和旺旺的形象总若隐若现闪在脑际。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孤儿寡母的经历特别地吻合了作品中的人和事，那飘溢的乳香，是我所缺失的，惠嫂那种带乳香的母爱，也是我所缺失的。我对母亲、对哺乳期母亲的母性有了一种特别的亲切，有了一种特别美好的想象、憧憬与迤逦。因而也对女性、母性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虽然这些认识有些是模糊的，有些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打这以后，作为一个步入社会后成为一个作家、一个特别爱好写情感方面的作家，我渴望能具体地了解母性，深入而不浅表，幽微而不粗糙，有很丰富的认知。可这很难啊，这方面的信息很少能捕获得到。哺乳期的母亲千千万，爱意也千千万。可让这份情感、这份甜蜜付诸笔端的母亲，少之又少，因为这需要母亲情商很高，有一定的写作能力，对这份阅历过目不忘，耿耿于怀，不吐不快。另一个途径是口耳相传，有没有呢？当然有。但这是在井栏边的，女人堆里的，男人很难涉足其间，更难听得到。

　　非常幸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打瞌睡时有人送上了枕头。燕媚即将付梓的散文集里有篇散文《我的儿子小名叫多多》，里面就有一种母爱和母性，几乎记录了她生儿育女的全过程。稿本交给我的时候没什么提示，我也不知道有这方面我所祈求盼望的内容。好在我为朋友作序是负责任的，不会随便翻翻、许多篇目没有看就闭门造车起来。尽心了和写得好不好是两回事，尽心未写好是可以原谅的。我从头看到尾阅读，才发现《我的儿子小名叫多多》《献给我的女儿安吉拉》，宝藏在文稿最后的书页里。这简直就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母性的爱，不玄乎，真实是第一位的。换言之，母性的爱是绝对不能失真的，更不能作秀。这种伟大的母爱，又总是与真切、疼爱、刻骨铭心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严丝合缝。因为有了这个第一，其他的联想，或善良，或美好，或博爱，就会自然而来，接踵而至。这好像是列队，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想想，因为读懂了、读爱了毕飞宇的经典《哺乳期的女人》，因而感觉彼此又是可以互动的，映衬的，印证的，增色的。燕媚记叙她分娩、哺育多多和安吉拉的过程，就是那种爱在心田的切肤的过程。同样也萌生出许许多多的美好。多多是2011年4月2日出生的，剖宫产，燕媚26岁。等待儿子降生，会是怎样一种心情？让我们来看看她的记述：

　　虽然手术室一直播放着轻松愉快的音乐……虽然医生一直温柔地叫我要放松不要紧张……我的恐惧却一直没有减少。我闭着眼，感受着医生在我肚子里捣鼓着，感受着医生把宝宝从肚子抱出，感受到肚子被掏空，像一下子被放气的气球迅速瘪下去，直到传来宝宝的哭声，心中的喜悦才蔓延开，掩盖了恐惧。

　　这是一个紧张的、让人怦然心动的时刻。场景氛围记录得真实准确。

　　早上7点，多多会在睡梦中醒来，一个人咿咿哦哦地自言自语一会儿，我仍然睡我的觉，因为我实在睁不开眼睛理他。他发现没人理他，便改成哼哼呜呜地哭，这个时候我只好努力睁开眼皮，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此时他会咧开嘴角，眼睛眯成一条线，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让我马上精神抖擞。每天都是这样，在多多的笑容里起床，他似乎在告诉我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婴儿就在身边，每一个夜晚和黎明，会是怎样的到来？祈祷，亲切，甜蜜。

　　应该说，这是一个很不错很温馨的心情。整个过程，祥和平静。可谁能料到，七年后的2018年，一种严峻的考验降临燕媚的身上。当她的安吉拉出生时，事情就变得很糟糕了。燕媚妊娠期间，生了一场病，急性脂肪肝。据说存活率只有不到50%。12月15日晚，她去河源市妇幼保健院检查，一查发现器官正在衰竭，这里的医院无能为力，刻不容缓，必须紧急送她到广州。

　　我们来看看再为人母的燕媚，在这种九死一生下，又是怎样的一种境况。她很了不起，作为母亲，老天让她此时此刻闪耀着母性的光辉。

　　当我恢复意识的第一天，我就惦记着在12楼新生儿科室的你，你一出生就没见到妈妈，会不会惊慌失措？因为入院匆忙，连为你准备的小衣服，都来不及带来。我在疼痛中（前面有叙述，她在昏迷中醒来时必须接受疼痛的折磨，连续两天了，不接受，生命就有危险——笔者注）还不忘催促爸爸去看看你，爸爸给我拍了一张你熟睡的照片，你的脸皱巴巴的，嘴巴嘟着，眼睛肿肿的，眯成一条线。真是又丑又可怜。

　　而我，接下来的几天，生命回到了最初。学着起身下床，学着调匀呼吸，学着迈出第一步，学着自我克服。连术后第一次上厕所，都是一种困难，第一次照镜子，真的被自己的样子吓坏了，惨白的脸，暗淡无光的眼，嘴唇严重脱水掉皮，也极其惨烈地白着，病来时气势汹汹，让我轰然倒塌。我一再回忆当初一骨碌爬起身是多么幸福与自由，我一再看美颜相机拍的自己是怎样的神采奕奕。

　　原来，活着，已经是上天给的最好的礼物。鬼门关走一遭，因此这一年，妈妈也学会了用更加柔软的内心去包容理解这个世界，理解每个人的不容易，也就不忍去苛责，也深信坚持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做好自己，生活终会温柔以待，安吉拉在成长，妈妈也在成长。感谢我的安吉拉。

　　燕媚坐月子，以及几个月黏着贴着宝宝的情节细节有许多，都充满了溺爱和温情，包括给婴儿洗漱，喂奶喂食，把屎把尿，心理抚慰，琢磨读懂他的动作表情、肢体语言，都是可圈可点的。母亲自个儿的性格、情愫、动态、思绪，细枝末节，都有很充分的表现，限于篇幅，我就不再引文了，读者可以自己用心去看。我想要再说的，是燕媚的记述中有一份内心的独白，这份独白，用文字记录下来。这当然也是写给日后的孩子能识文断字，能记事的时候阅读的。美好的东西不应该稍纵即逝，更不应该被遗忘。文字进入到一种忘我的境界，灵魂真的就会飞翔起来，两翼就是它的善和美。

　　兹摘录两段：

　　今年，只想记录，记录多多的每个阶段，他的改变或者突破。

　　现在是晚上7点41分，太阳还没下山，我在海拔2000米的大理给多多写信，如往年一样，这个时候妈妈都会给你写信。不同的是，每逢多多生日，凌晨一过，我就写，而今年一直到晚上，而且在异乡，你不在身边。

　　多多在电话里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在吃好吃的，可惜你不在身边。”

　　他说：“妈妈，我真想留一杯果汁给你。”

　　他说：“妈妈，我中午吃了蛋糕，没给你留，下次我给你补偿。”

　　然后，我就在浪漫古镇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如果这辈子有一个情人，他一定是多多的模样，包容、体贴、暖心。

　　在他七周岁生日之际，与其说我带着他成长，不如说他以他的纯真让我领悟人生的真谛。

　　在多多七周岁来临之前，他要求买一本带锁的笔记本，他说：“妈妈，我有心事了，不想让你知道的那种。”

　　首先，感谢你陪伴的整整九年。

　　其次，初为人母，没有经验，很多事情做得不太对，请多多包涵。

　　我是个佛系的妈妈，我从来没有关注过你的学习，也没有给你加过作业和课，也从来不逼你学任何兴趣爱好。画画，因为你喜欢，自愿学习，也不指望你在此有所建树。我极少焦虑，我想对于你而言，咧着嘴笑对生活，知道遇到挫折如何爬起来，在家里有所担当，知道如何表达爱和感受爱，永远对生活保持充沛的活力，才是极重要的。

　　有人对我说，等孩子长大，会怪你没有逼他多学点技能。我想，如果一个人对未来有充沛的活力，他应该有终生学习的动力和能力，而不是需要谁的强制要求。我也不知道对与错，我只知道我从小到大不喜欢别人对我强制和约束。我也几乎不这样去要求别人。

　　最后，九周岁的大男孩，生日快乐!

　　我问你，今年过得开心吗？你说开心，于是一切就足够了。

　　集子里的其他文章，或散文小辑，或散文诗短章，都是值得一读的。文如其人，燕媚当属。她的个性、气质，表现在她的文字、文风上，它们是一致的，就是一元，没有多元，和谐吻合，质朴平和，婉约生动。有些场景写得美感强烈，文字却节制，不动声色，更不夸张，让读者自己去体会。有些素材，互相之间需要有比较强的逻辑思维去承上启下，她都处置得很恰当，一如她的母爱和母性，爱得真切，却又很明白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