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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椅子吱呀作响

  ■流马

  认识小米是在“读首诗再睡觉”每周一次的赛诗会上,她的短诗让我印象很深。语言质朴清新且透明,能准确捕捉一刹那的思绪和感受,在有限的诗行内将它们定格。这是一个纯正的诗歌写作者,对诗歌抱有纯真的热爱,且是怀着一颗童心看待生活的人。

  她有很多书写故乡的诗篇,这是很多写作者最容易入手的题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但要写出独特的感觉却很不容易。我起初以为小米是南方人,但她关于故乡的诗歌中却总有很多麦子、胡麻、山药蛋之类的意象,一度疑心是不是还是受了海子那代诗人的影响,没有麦子就写不了诗歌,直到读到她写的《一万个村庄》,才知道她的故乡竟远在西北。

  一万个村庄

  从北到南,两千多公里

  车轮碾过的每一寸土地

  它们都不属于我——

  只有一棵棵生长在故土的

  向日葵,饱满的种籽填满花盘的景象

  模糊了窗外被按下快捷键的山峦

  一座座村庄,像是被挂在了玻璃窗上

  随着瘦弱的秋天的黄叶疾速滑过

  我想起一些人,他们在大山的黄土地里

  种下麦子、胡麻、山药蛋,还有希望

  他们拥有属于自己的欢乐

  而我拥有的,只剩离别时的一声叮嘱

  这一声叮嘱,在漫长的旅途中

  陪着我,游历了一万个陌生的村庄

  它也将陪伴我,在另一片土地上扎根

  一万个陌生的村庄,并不是一种夸张,也许实际上经过的村庄比这个数字还多。两千多公里,跨距已经足够大,像横亘在国家版图上一条斜线——从甘肃兰州到广东河源,这中间隔着的“一万个村庄”,加深了这种距离的纵深和可感度。

  小米把对故乡的思念和描摹融合在四季变迁的节奏中、融合在故乡的农事与劳作、风物与亲情的诉说中。不仅如此,她更把一种在故乡的独特体验书写出来,让人发现她的故乡的与众不同。其实,每个人的故乡都有独一无二的一面,关键是你能否将它传达出来,以及如何传达。

  我们看小米这一首《童年的车轮》:

  那应该是我今生见过的

  最拥挤的夜空

  炸开锅的星星们似在取悦谁

  挤挤挨挨,争抢着发光

  任何语言,在光的面前都苍白无力

  “炸开锅的星星”不仅仅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所陌生的,即便在东部平原的乡下,星星在夜晚尽管稠密,也远没有达到这种“炸开锅”的效果,也许只有在西北高原之上,我们才可以看到那种“炸开锅”的效果。她告诉我们,“任何语言,在光的面前都苍白无力”。小米对这种体验非常自信,在这首的结尾她写道:

  所有记忆,在新事物的覆盖下,都会掉色

  而我的童年不会,它的车轮

  曾驶过一片星光花园

  一种独特的经验是可以携带终生,永不磨灭的,而这才是故乡之所以永远是故乡的缘故。

  河源作为她生活的城市,是家的所在。回到故乡的时间越长,距离越远,“家”的引力就会变得更强。在《只能怪时间》这首诗中,她说:“回到故乡的第七天……阳光太过热情,吸走了所有水分……/这具身体像是一尾鱼,开始想念/那个让人汗流浃背的南方小城。”时间改变了一个人的习性,当一个出生在干旱地区的人习惯了南方的“水分”,就开始担心起皮肤干裂,嘴唇掉皮。习性的变化实质上改变了内心的所属,河源已经成为她的第二个故乡。

  于是,她就拥有了《两个故乡》:

  那里有荒原,田野,我的童年

  这里有湖水,仙子,还有你

  两个故乡

  一个在我的左心房

  一个在我的右心房

  如果说“两个故乡”让一个诗人偶尔分裂,弥合这种分裂的则是她所热衷的植物书写。所谓人间有草木,澄澈见本心。

  说得极端一些,从古至今,没有植物的参与,诗人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一首诗,而这大概就是所谓“兴发”的来源。从《诗经》和《离骚》开始,植物就给了诗人天然的凭借。在当代诗歌现场,植物书写已然蔚为大观,它们的一摇一动,甚至足以引发诗歌在形式上新的发明。

  清晨的欢喜,来自山脚下的

  野菊花,蒲公英,酢浆草……

  小米也是一个热爱植物和大自然的诗人,在她笔下,不论是故乡的桃杏,还是南方各种繁盛的花木,都能给她带来丰沛的诗情和想象。我们从这些植物的书写中,看出一个沉浸在生活之内的诗人,如何通过一草一木传达着她的生命体验。除了那些故乡诗中的作物,在她的笔下,更多的还有萱草花、格桑花、枇杷树、长寿花、芒箕、木棉花、文殊兰、绿蒲桃、桃金娘等,组成了属于小米的一个诗歌的园圃,同时也是向世界开放的一个心灵花园。

  草木和人一样,都无不局限于生命的周期,这本身就是挣不脱的时间的牢笼。小米正是从对植物这比人类更加短促的生命的观照中,读出时间所带给人的“疼痛”。就像这本诗集书名所传达的那样:“谁都无法真正拥有/那一声滴答。”滴答,正是时间流逝的声音。在《时间的缝隙》中,她写道:

  万物都是时间的追随者

  沉重的光阴从你口中轻吐

  萱草花的眼泪——熄灭了星辰

  时间的椅子也开始吱呀作响

  光阴沉重,是存在者的沉重,但是再沉重,也不过如李白所说:“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时间的椅子吱呀作响,过客代又一代,我们不过只是在时间的椅子上一坐而已。正是因为如此,作为一种生命体验的“疼痛”就在这时间缝隙的挤压下产生了,不仅仅来自肢体和器官,还来自灵魂:

  我们在尘世里的回忆

  如栗树下炸裂的果实

  那来自灵魂的疼痛

  伴着温柔的雨水

  坠落到大地

  隐匿在黑夜的草地上

  ——《坠落》

  “疼痛”是存在的证明,但仅仅“疼痛”不足以拯救人生。真正的诗人,总是能在这疼痛之上,找到爱的救赎,最纯正的爱,则无疑来自童心之爱。我想,这也正是小米重视童诗并在这方面比较用力的一个原因。再没有童心更接近人类的本心,也没有童诗更接近诗的本质。

  爱的山洞

  我的爱是一个大大的山洞

  谁不听话,我就把谁关在里面

  我的山洞里可热闹啦

  蚂蚁会修玩具,大象会喷火

  星星是零食,树叶可以当魔毯

  说到这里

  你还不想进来吗

  这首《爱的山洞》不简单,它既表达了爱的包容,也隐喻了爱的“专制”:“谁不听话,我就把谁关在里面。”这或许是一个孩子的赤子之心,无心之言,但却道破爱的真谛。无心正是本心。在准确的表达之外,不动声色间流露出对爱的审视和反思。

  我对小米在诗歌写作道路上的一个期待,从这首诗中显露出端倪。从简单趋向复杂,在简洁中达到丰富,于热爱里擦亮审视的眼睛,对存在之物再多一些怀疑和批判,让语言随着思想的深度不断增加密度,诗歌的内在筋骨就会更加有力且富有韧性。

  小米是一位很有潜力的写作者,她阅读广泛,视野开阔,观察细致,作品更是表现出一种迥异于地方性写作的普遍性和开阔性,在品质上又有一种难得的松弛,但一个诗人不能仅仅满足于此。诗歌,本质上是语言的冒险,更是生活的冒险。时间的椅子吱吱呀呀,要将更多的压力传递给时间,要努力让它因为受力而发出的声音更大一些,才能愈加证明我们坐在上面的重量。希望小米可以在这场冒险中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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