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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兰草,半生父爱

  ■周俊杰

  暮色爬上阳台时,父亲弓着背坐在小马扎上,那副胶布缠绕的老花镜总往下滑,他却腾不出手去扶——布满老茧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棉签,正沿着墨兰叶片的脉络细细擦拭,动作轻缓得像在描摹一幅工笔画。二十几盆兰草高低错落地排列着,晚风掠过,叶尖的水珠便跟着轻轻摇晃,摇出了满室细碎的光。

  八岁那年的夏天热得发烫,我追着花蝴蝶横冲直撞。“哗啦”一声,父亲最宝贝的春兰连盆摔在地上。瓷片迸溅的瞬间,他手里的喷壶“当啷”掉在地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我僵在原地,心提到嗓子眼,等着一场狂风暴雨。可父亲只是单膝跪在碎片堆里,粗粝的手掌先探进我的臂弯,把我往身后带了带,这才小心翼翼地扒开泥土。他指尖避开锋利的瓷片,像捧着初生的小鸟般将兰草连根捧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疼惜:“别怕,根还在,就有盼头。”

  上了初中,每次放学回家,总能看见父亲半蹲在花架前。他的脖颈微缩着,露出后颈被晒得发红的皮肤,手里的竹签一下下探进土里。“浇水得绕着盆沿转圈,急不得。”他头也不回地叮嘱我,手腕慢悠悠地画着弧线,水壶嘴吐出的水流就像一条银亮的丝线,顺着盆壁蜿蜒而下。月考失利那天,我抓起水壶就往发黄的兰草猛灌,水花四溅。父亲从报纸堆里抬起头,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这才走过来收走水壶。他用竹签插进土里又拔出,上面黏着湿漉漉的泥土:“水太急,根会烂。做事,急不得。”

  高三的冬夜格外冷,模考惨败让我把自己锁进黑暗。凌晨三点,阳台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推开门,手电筒的光圈里,父亲裹着旧棉袄,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镜片蒙着厚厚的白雾,却固执地举着手电筒,另一只手的镊子精准地夹起冻黑的叶片。“来,搭把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哈出的白气在光束里打着旋。我们靠着暖气片的余温,借着手电筒的光剪掉冻伤的叶子。父亲佝偻着背,用温水调好营养液,枯枝般的手指捏着塑料瓶,一滴一滴浇进干裂的土里:“兰草就怕烂根,但冻一冻,反而能憋出新芽。”

  后来,阳台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清晨,父亲总戴着那顶洗褪色的鸭舌帽,鼻尖几乎要贴到叶片上。“看这儿,褐色斑点是炭疽病。”他的指甲盖里还沾着昨夜清理的枯叶碎屑,却用镊子轻轻挑起病叶,像外科医生般专注。深夜,月光漫进来时,他会搬两把竹椅,膝盖上摊着养兰手册,时不时起身凑近花苞。兰草生了红蜘蛛,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看得我头皮发麻,急得直掉眼泪。父亲却不慌不忙,卷起衬衫袖子,露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臂,带着我收集草木灰自制驱虫剂。他搅拌溶液时,手腕有力地画着圈,满手灰还笑着说:“养兰就像闯关,解决了才有意思。”

  如今在异乡打拼,跟父亲视频时,他依旧会举着手机走到花架前。他扶着老花镜的手微微发颤,却努力把镜头对准新培育的素心兰:“这次开的花,香得很!”上个月暴雨,我的墨兰被吹断了叶子,照着父亲教的方法修剪、养护。视频里,他一边示范修剪角度,枯瘦的手指一边在空中比画,一边念叨:“斜着剪,别伤到芽眼。”那模样,仿佛我还是当年那个打翻花盆的小小孩。

  父亲节将至,我带着自己培育的兰草踏上归途。推开家门,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父亲正踮着脚给高处的兰草换盆,灰白的头发被阳光照得发亮,后背弯成一座温暖的桥。听见脚步声,他扶着腰慢慢转身,眼睛瞬间亮了,像极了那年寒兰开花时的模样。阳台上,新旧兰草交错生长,清香袅袅。那些藏在浇水、修剪、守候里的岁月,早已长成我生命里最坚韧的根,支撑我走过风雨,也让我懂得,最深沉的爱,往往藏在最平凡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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