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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我很满意

  ■李济南

  四月的最后一场雨说来就来。我扛着锄头往家跑,途经村口老柳树时,几片泡得发胀的桐花被风卷着掠过裤脚,重重砸在泥地上,像是老天随手丢弃的碎布。

  今年春天醒得格外早。二月末的某天清晨,我推开门,凛冽的风里突然多了股潮湿的甜味。后院那棵老梨树还光秃秃的,枝丫间却冒出几粒红中透青的花苞,冻得发皱的树皮底下,隐约泛着一层鲜活的绿。那时候我总嘟囔,这鬼天气还没回暖,花骨朵就急着往外钻。

  可春天哪管这些。地头的野荠菜最先顶破冻土,毛茸茸的叶片上还沾着冰晶。紧接着是田埂边的紫云英,起初只是星星点点的紫红,几场太阳晒过,眨眼就铺成了一片摇曳的花海。有一天给秧苗浇水晚了,月亮已爬上树梢,扛着水桶往回走时,忽见水渠旁的野水仙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恍若撒落人间的碎银子。

  逢着赶集日,村头的文化广场就热闹起来。孩子们举着竹网追蜻蜓,老人们靠着石磨抽旱烟,日头穿过新抽的柳枝,在石板路上筛出满地摇晃的光斑。我蹲在溪边洗锄头,看水面浮着的杨絮打着旋儿,忽被漩涡卷走,又猛地浮上来。对岸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蹲在浅滩,拿树枝戳弄搬家的蚁群,被她娘老远喊了声,慌得把树枝一扔,踩着水花往回跑。

  这些光景,总让我想起小时候。那时春天是漫山疯长的蕨菜,是田埂上追着牛跑的黄昏,是祖母灶上飘着糯米香的毛香粑。后来去城里打过工,总觉得季节不过是手机日历上的提醒,直到今年,才又摸到了春天的脉搏。

  隔壁王大爷在院角搭了个暖棚,每天天不亮就提着木桶浇水。有次我问他费这劲干啥,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说:“瞅着这些苗儿,心里才踏实。”这话不假。当那些黄瓜藤顺着竹架攀缘而上,顶花带刺的小黄瓜一天天鼓起来,连平日闷头干活的庄稼汉,路过时都要驻足多看两眼。

  眼下四月将尽,梨花落得差不多了,枝头结出青绿的小果。山坳里的杜鹃开得正艳,远远望去像烧着几簇不灭的火。我现在习惯每天收工后绕点路,沿着溪涧慢慢走。溪水比冬日清亮许多,能瞧见石缝里藏着的小虾。

  前几日收拾杂物间,翻出件压箱底的蓝布衫。那是去年赶集时买的,嫌颜色太鲜一直没穿。这回套在身上,站在晒谷场转了圈,风掠过衣襟,布面上的细格子跟着晃动。恍然明白,哪有什么合不合适,不过是自己画地为牢。

  春天快收尾时,我在老屋墙根发现一株蔫头耷脑的薄荷,叶片发黄打卷,泥土板结得像石头。我刨松了土,浇透了水,没几日竟抽出新芽,嫩绿的锯齿边在风里舒展。原来再不起眼的生灵,给点照料,就能重新活过来。

  站在四月的尾巴上回望,这个春天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没挣到外快,没出过山,不过是守着地头看日升月落,听蛙鸣蝉噪,感受露水的凉、日光的暖。可正是这些平常日子,让我找回了从前的心气。那些以为丢了的鲜活劲儿,原来一直藏在泥土里,等着人弯腰去拾。

  雨不知何时停了。我踩着湿润的田埂往家走,脚边泥土泛着黑亮的光。抬头望见西天挂着道淡虹,几只归巢的麻雀扑棱着掠过晒谷场。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青草混着新泥的香气。这个春天,我很满意,因为它让我知道,最实在的好日子,都长在脚下的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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