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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晏起(中篇小说)

  □曾玉仿

  (一)

  晨光曦微中,雄鸡打鸣,鸟声四起,山村在薄雾中醒来。

  中秋将至,晨风掠过,稍有微凉。

  “吱呀”一声,柴门开处,走出肩挑水桶手提衣篮的伍婶,赤足走在石阶小路上。

  来到小溪边,伍婶先舀起两桶清水,然后蹲在潭边浣衣。水中倒影里,出现了单梅的身影。

  “伍婶更早。”

  “你也早呀。”

  “莫讲,一夜没睡。”伍婶呵欠连天。

  “昨晚你两公婆作戏,搞到天光?”

  “哪像你,俩佬更好!”

  “丑死,你以为还后生哩。”两个女人嘻笑着,忙着手里的活计。

  “哎,跟你家仟妹做个介绍好不好?”

  “嗨,你做媒人婆信不过,没介绍过好人家。”

  “这回是真的啊。”

  “哪里人?什么人家?”

  “附城人家。地方环境好,又近在县城。”

  “太远喽。地方环境再好又怎么样,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去那地方。”

  “你先问问她呗。”

  “男方有工作吗?有文凭没?大学不敢想,中专起码要有哇。”

  “当兵回来的。”

  “家庭条件怎么样?”

  “有几间砖瓦房。家境一般,过得去。”

  “两间砖头屋就不值钱喽。总要有钱才行,没文化又冇家底,想娶老婆,难。”

  “哎,要求不要太高嘛,总有中意的地方。”

  “老实讲,想娶我家仟妹呀,没有三千五千的聘礼,就不要来了。”

  “你家仟妹是什么人,谁不知道哇。”

  “这个谁都知道,全村人都知道。”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说道,“等我有了钱,我也上门提亲去!做伍婶的上门女婿都行!”

  “邬树龙!你说什么呢?”伍婶吼了起来,顺手抓了把泥沙掷过去。

  邬树龙嘿嘿一笑,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他肩扛着空柴担、锄头,手拿砍刀,哐当哐当朝着深山里去了。

  清晨的山坳上,有一个女孩在喊:“龙哥,快点,等你呢!”

  “你怎么这么早?”

  “我去上山刈绿箕呀。”

  邬树龙果然看到,黄玫瑰肩扛着一条两头尖尖的竹担竿,担竿的一头绑着两条草绳还有两圈竹篾,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正在山坳路口等他呢。

  身材敦实的黄玫瑰,脚上穿着一双旧布鞋,肩挎着一顶竹斗笠。一头短发,白白净净的田字脸,一笑便露出那洁白整齐的牙齿,碎花白底的确良布衫,饱满的胸脯,却掩不住青春女性的活力。

  “给你的。”黄玫瑰递过来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糯米糕,“昨夜蒸的,我妈叫我带给你的。”邬树龙接过来,说了声“多谢”,便径自折向山坳背面。

  太阳爬上山坳时,家家户户烟囱的炊烟已停,正是乡下人吃早饭的时候,伍仟妹挑着一担青嫩水灵的豆角,回来了。

  仟妹撸起袖子,挽起裤腿,走路生风,花花点点的泥巴和着豆大的汗珠从姣好的脸颊上流下来,湿透了衣背、前胸。

  “仟妹,摘了那么多豆角回来呀。就等你吃饭了,快去把衣服换了吧。”伍婶双手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妈,这豆角吃不了那么多,趁着天气好,晒豆角干吧。”

  “好的,我来弄吧。单梅婶娘约好了今天带你去相亲哩。”

  “又去相亲,去哪里相亲啊?”

  “哎,你先吃饭吃饭。”

  “嗯。”

  伍仟妹进房间换了件衣服出来,便吃饭了。农家的饭菜是简朴的,一碗青菜,两碗白饭,外加一条咸鱼、一碟酸菜,足够了。饭罢,仟妹便去厨房洗碗。

  这时,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狗吠。有个焦急的声音在恐惧地呼叫:“狗,狗,狗!伍婶娘,管管你家的狗啊!”

  听到声音,伍婶探出门外一看,只见她家那条大黄狗正在与邬树龙对峙着,不让他过来。当邬树龙对狗吓唬一阵后,企图强行跨进伍婶家的门坎时,大黄狗却从后面追了上来,死死咬住他的裤腿不放,逼使邬树龙停了下来,不敢挪动半步。伍婶喝退大黄狗后,一阵哈哈大笑:“邬树龙,你走错门了吧?一大早来我家做什么?”

  “来你家过中秋节呀!”待大黄狗退下,脱离了危险的邬树龙,卸下了一身尴尬,一脚踏进了伍家的大门。随手将带来的中秋月饼等礼品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看来,连你家的狗都不欢迎我啊。”

  “哪里哪里,过家就是客,哪有不欢迎的。何况你又不是外人,也不是没来过我家,饭都给你吃过不知多少回咯。”说话间,伍婶为邬树龙端上了一杯茶水,“这大过节的,特地上我家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吧?”

  此时,邬树龙心静气神了许多,坐在客厅上首,慢慢地从腋下拿出来一个用大红纸包着的大红包,双手捧上给伍婶:“我是来求婚的,这是五千元聘金,我要娶仟妹做老婆!”

  “天!你是发神经吧。天下间那么多女仔你不去追,偏就看中我家仟妹,这不是出你伍婶的丑嘛!”

  “婶,我是认真的。自家人好商量,别人家不行。”

  面对着邬树龙出人意料的举动,伍婶面露难色,一时怔怔的,不知说什么好。虽说她贪钱,想抬高身价让女儿嫁个有钱人家,但没想到这邬树龙却给她来了个这样的玩笑,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让她非常尴尬。

  正当伍婶为难之际,伍仟妹拎着一把菜刀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满脸怒色:“邬树龙!你也不对着臭水沟照照样子,你配吗?”顺手抄起邬树龙送来的那包钱,往门外一扔,那钱便被扔在了门口的臭水沟里,“滚!我不想见到你!”手里那把晃动的菜刀,一闪一闪闪着寒光。吓得邬树龙一阵寒噤,赶紧拔腿就跑。早知道伍仟妹好难搞,但不知道这么难惹,这回,邬树龙着实领教了。

  邬树龙刚走开,伍婶便怯怯地问:“仟妹呀,单梅婶娘约好去相亲的事,还去不去呀?

  “相亲相亲,还去个鬼呀!”仟妹将手上的菜刀一丢,躲进房间去了。

  这时,伍婶忙去门外,弯腰从臭水沟里将那包钱捡了起来,喃喃着说:“哎,这事让邬树龙闹成这样,前世造的孽哟!”

  这邬树龙父母早逝,打从十多岁起便单身一人,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向来靠政府的救济过生活,村里免费供他上学,读完初中便辍学回家务农,是村中人尽皆知的“穷骨头”。早已有人打赌,假如邬树龙娶上了老婆,愿给他提三年鞋。

  这几年,他凭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竟然跟县里一个什么根雕工艺厂订下合同,包揽下一桩挖树头、树根的差事。说来奇怪,这工艺厂不要别的什么东西,单要找些造型奇妙的树头树根,越是稀奇古怪的越有用,只要你挖到一盘怪样的树根,无论大小轻重,工艺厂的师傅便可以根据各种造型模样,雕刻成或龙飞凤舞或仙鹤展翅一类精致的工艺品,然后运往广州或是出口供洋人欣赏。邬树龙生就一股蛮劲,终日往深山里钻,专挖一些奇形怪状的树桩,每天弄几个树头树根交到工艺厂,就可以换几十元的票子,着实划算。村中有人粗略估算了一下,邬树龙一年至少可收入一万五千元。而且不用花本钱,更不用担心有什么风险。这在粤北山区农村来说,那是了不起的事情。

  但是,细细想来并不奇怪,自改革开放以后,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广大城乡发生了多少新鲜的事物,有多少穷乡偏壤成了万元户村、电视机村;有多少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成了致富能人?当然,对于邬树龙的迅速致富,村中也有人红了眼,但有什么办法?那个工艺厂的人硬说,只认邬树龙的树根,其他人的一概不要。

  邬树龙发了财,想法也就多了起来,竟然也想到要娶一个老婆来。

  这时候的邬树龙本来非常羡慕朱欢喜。朱欢喜是工艺厂的收购员兼出纳员,很有风韵的一个女人。因为他俩经常打交道,比较熟悉了。每每交完货之后,朱欢喜便带邬树龙去家里喝茶,她的住所也就在收购站的旁边。有时候,邬树龙也会为朱欢喜带些青菜鸡蛋之类的食物。邬树龙非常渴望得到女人的爱,一个单身汉又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怎会不春心萌动呢?有时候在朱欢喜的洗手间里看到女人的内衣用品时,他会情不自禁地捧起女性胸罩捂在鼻尖上吸上几口气味,神情陶醉……而朱欢喜是个有夫之妇,好似也觉察到了什么,便开始慢慢疏远着邬树龙,不再那么热情了。

  黄玫瑰看到邬树龙经常去朱欢喜那里喝茶,便嘲笑她:“龙哥,想追女仔呀!看来狗想猪肝骨,不现实啊。”邬树龙脸上红红的,说:“不关你事,莫管那么多。”“你呀!冇人管也不行的。”

  此时的邬树龙虽然有美好的幻想,但也有自知之明,经黄玫瑰这么一说,也觉着他与朱欢喜铁定是无缘了。又想到,像他这样一个靠救济长大的穷光蛋,一个年届三十的单身汉,如今居然也富了,竟然也要去讨老婆,这不是破天荒的事吗?真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哩。

  但他又心有不甘,从此暗自发誓,他不但要娶老婆,而且还要娶一个无人敢娶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村中的“天价姑娘”伍仟妹!

  你看,这一大早,他穿得斯斯文文,胡子刮得光光的,然后,将五千元钱用大红纸包了个大红包,掖在腋下,便直奔伍婶家。若是两厢情愿倒也无可非议,偏是他邬树龙横竖不知好歹,未曾想竟然捅了蚂蜂窝!此时的邬树龙,天鹅肉没吃着,反倒被姑娘家臭骂了一顿!回到家后,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便一头倒在床上唉声叹气。想想他奔波了半辈子,挣扎了半辈子,好不容易在将近而立之年有钱了,可以成家立业了,却娶不到老婆。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钱也不是万能的哩。在苦苦的冥想中,他心里好痛苦啊!就这样,蒙头睡了过去。

  这伍仟妹,已是二十五岁的人了。初中毕业之后,一直在家中的责任田里做“泥水工”。她不高不矮的身材,胸部丰满,黄蜂细腰,走起路来体态轻盈,细柳摇风。更引人注目的是生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弯的柳叶眉,白嫩的鹅蛋脸,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真好看。姑娘不仅人才出众,而且心也灵、手也巧。那一年早造,全村家家户户的禾苗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稻瘟病,唯有她家责任田的禾苗长得特别好,谷串饱满壮实,硬是拿下了亩产千斤的好收成。连村中最有耕田经验的松叔公都伸出大拇指夸奖说:“仟妹有能耐,谁能娶到她,那是三世有福。”

  一天,已落选村支部书记多年的邬荣昌,当着伍婶的面说:“如果不嫌弃的话,叫仟妹嫁给我家阿苟也行啊。”伍婶说,“阿苟也曾向仟妹求过婚,可仟妹看不上阿苟,有什么办法?”此时,仟妹正好挑着粪桶出门,听到他们两人说话,便话里有话说了句:“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那么臭!”弄得邬荣昌一脸的不高兴。待仟妹走远,邬荣昌冷冷地说了句:“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受苦的日子还未到哩。”说罢,便无可奈何地走开了。伍婶本来想说,你家阿苟不配呀,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伍姑娘在选择对象的问题上,条件苛刻,要求特高。千挑万拣,百挑不中,慕名而来的求婚者,一个接着一个,犹如过眼烟云;但她眼下仍未能找到如意郎君。加上她母亲一向视她为掌上明珠,总喜欢在人前称道:“我家仟妹呀,没有三千五千元聘礼,是休得谈的。”久而久之,仟妹便成了无人问津的“天价姑娘”了。这几年,靠“皮包公司”发了点“露水财”而找上门来高攀的“富翁”倒有几个,但都经不住仟妹的几番严格考核,一个个高兴而来败兴而去。

  岁月易逝,青春短暂。渐渐地,无情的五线谱已开始悄悄地爬上了“天价姑娘”的脸上,伍仟妹心里也开始忧心忡忡地慌乱起来。

  没想到,邬树龙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光棍,竟郑重其事地向她求婚!要出高价钱娶她!这使伍仟妹震惊了,她觉得受到了极大的污辱。邬树龙被她赶跑后,她躲进房间大哭了一场,哭喊着:“我要的是人,不是钱啊!”

  待她哭闹完了,安静下来后,伍婶想起来前几天应承了单梅的事,便赶快去单梅家,将相亲的事辞了。

  过了大半天,待她返回家中,却不见了仟妹的人影。心里一惊,忙乱中,她跑到门外,见人便问:“看到我家仟妹了吗?”刚好碰到放牛回来的松叔公,他说:“刚才远远看到有个人往东江河那边去了,有点像仟妹。眼花,没看清楚是谁。她怎么啦?”“糟糕,要出大事!”伍婶急奔江边。

  东江河,江面平静,水静静地在流淌。在河边,却发现了一双被丢弃的白色塑胶凉鞋,有一只还脱了鞋跟。伍婶认出来了,那正是仟妹早上穿着的那双鞋。伍婶心里一沉,“仟妹跳河了!”

  洪灾刚过,江河水流急湍,尸体一时是找不到的了。伍婶回到家后,撬开了女儿生前用过的梳妆台,在抽屉里发现一张伍仟妹写的字条:“邬树龙,不要脸!你今天好歹毒呀,我以后不是要被人耻笑了吗?”伍仟妹的母亲当即把这条子交到了派出所。

  下午三时左右,派出所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人,不由分说把邬树龙抓走了,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便被懵懵懂懂地关进了拘留所。

  看守所里,只见邬树龙蹲在墙角一声不吭,两眼闪着怒火,看来是有不白之冤呀!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竟然弄巧成拙了,还惹上大事了!伍仟妹竟然因为他去上门求婚而跳河自杀了!他不知道事情会出现这样的结局。而他,却成了一个杀人犯了!他恐慌,他恐惧!这世界,太可怕了,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有怎么样的惩罚!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有罪!我有罪呀!”

  第二天上午,当派出所那位胡子拉碴的胖所长打算提审邬树龙的时候,门外却走来一个面带病容的青年女子要求探望邬树龙,问她是哪里人,又是他什么人时,她只说见了就知道。许是他家中什么人吧?无奈,只得叫她在会客室待着,再把邬树龙带出来。

  “邬树龙出来!你亲属要见你!”

  “我一个单身汉,哪来亲属?不见不见!”

  “不见也得见,出来!”邬树龙只好迈着沉重的双腿,擦拭着呆滞的双眼出来了,抬头一看,不由两眼发直,死死地看那女子。

  “你?”

  “我、我来看你。”她喃喃地说。

  “你、你你、你你你……”邬树龙惊恐着往后退,狂呼着:“你是人哪,还是鬼呀?”然后一溜烟跑回了拘留室。

  派出所的人被弄得莫明其妙,为什么这姑娘的到来,却使邬树龙魂不附体似的?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不能怪他。”年轻女子说,“全是我把他吓的。”说着“哇”的一声,低下头,双手遮脸泪水长流。这年轻女子是谁呢?原来她是伍仟妹。

  她不是跳河自尽了吗?难道没有淹死?原来是,她命不该死。

  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已躺在医院里,医生告诉她,是一位好心的放鸭人发现了她,并把她救起,然后拦住一辆拖拉机把她送到医院。今天一早她觉得舒服多了,便步行出院。路上,听说由于她的投河,特别是她写下的一张纸条,连累了一个“万元户”进了冤狱;她猜想,一定是邬树龙了,也许只有我才能解救他,为他洗清不白之冤了。于是,便径直朝派出所走来。

  不料,刚才,邬树龙把她当成鬼了,吓得屁滚尿流。

  当邬树龙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时,心里突然涌出一股苦楚,想不到上天竟然在眷顾着他哩,原来伍仟妹没有死,她死而复生却还惦记着他,晓得来派出所解救他。说明她心里头还是有他,她一定会原谅他的唐突求婚。上天不负有心人哪!

  从派出所出来,邬树龙看到伍仟妹赤着双脚,便拉着她去商店买了双塑料凉鞋。

  伍仟妹这才想起来,昨天她投河自尽之后,凉鞋是没有了。身上的衣服倒是在被救起送往医院后,换了身不知道是谁的衣服。也许是哪位好心的护士的吧。

  看看天已过正午,俩人便去“不夜天”餐厅吃了顿午餐。然后,一前一后从圩镇上出来,拐入乡道,便躲进了分水坳上那座茶亭。此时偏偏又下起了雨,雨不大,但一时半会也不会晴。于是,两人便坐在一起,东一句西一句闲聊起来。

  “我说你怎么那么傻的,年纪轻轻怎么舍得去跳河寻死,还害得我坐班房。”

  “我是一时糊涂,急昏了头,没想那么多。你不也是个大傻瓜!有钱娶老婆,也不去找个靓妹,偏要跟我过不去,存心害我哩。”

  “我寻思,你会喜欢我呀!”

  “我怎么会喜欢你!一个穷光蛋。我嫁了你,不是要遭人耻笑吗?”

  “我以前虽然穷,但我正在努力改变。”

  “吹牛皮。”

  “不是吗?只要我能吃苦肯干事,白手起家,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倒也是……”

  在这秋风细雨的山坳上,在这静寂无人的茶亭里,两个人忽然就有了说不完的话题。

  说话间,伍仟妹时不时还会歪着头侧着脸回看一下邬树龙。中等个子,国字脸,鼻梁挺直,清癯的脸上双目有神,且透出几分精明。而在这时伍仟妹的眼里,邬树龙倒也还是挺英俊的。

  邬树龙第一次和一位女性靠得这么近,又是心仪已久的爱慕之人,不由在心里头生出了无尽的幸福感,而从伍仟妹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女性的体香,又是令他那样陶醉。他想,如果就这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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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停了,他们终于要继续赶路回家了。也许是雨后路滑,也许是新买的凉鞋不顺脚,伍仟妹脚下一滑,崴了脚踝,痛得不行,走路都不稳,怎么办?

  邬树龙灵机一动,俯下身子说:“我来背你吧。”

  伍仟妹难为情地说:“被人看到不好吧?”

  “怕什么,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俩谈婚了。”

  “不行!”

  “那,再想想办法吧。”

  “你去弄根棍子来。”

  “好。”

  邬树龙便去山边竹林里弄了根野竹子过来,伍仟妹拄着竹棍,由邬树龙在一边扶着,一瘸一瘸地慢慢往回走,直到临天黑才回到伍家。

  邬树龙以关心伍仟妹的脚伤为由,每天早晚都到仟妹家中嘘寒问暖,帮她弄药,还帮着伍婶做些重体力的家务事。

  听说邬树龙要与伍仟妹结婚,黄玫瑰急了,忙去追问:“她伍仟妹有什么好?我不行吗?”邬树龙说:“你还小,我们不合适。”

  “你嫌弃人!”听到邬树龙说了那句话后,她不高兴地走了。

  伍婶呢,倒是默默地认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单梅倒也看出了伍婶的心事,便故意试探着问了句:“邬树龙怎么样?”

  “你说呢,还能怎么样?”又说,“昨晚上都半夜了,还在仟妹房间赖着不走,也不知聊些什么东西。”

  “哎呀,我说你也是老昏了头了。都这样了,还不帮他们张罗婚事咧。”

  “那你去做媒呀!”

  “你不点头谁敢去喔?”

  “去去去!”

  “嘻,嘻……”

  于是,单梅拿了邬树龙与伍仟妹两人的八字找了个算命先生看看。

  那先生看过八字之后,也不说什么,只在一张黄纸上写了行字,交与单梅,单梅一看,不甚明了,便拿回来给伍婶看,伍婶也看不懂,投到松叔公处。

  松叔公正与几位大爷叔公在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松叔公接过纸条,眯着一双老花眼,看了半天,许久,才开口。“这个邬树龙,可不得了……”

  稍停了停,喝了口水,继续说:“曾经有人断言,邬树龙就是一条懒虫。从小浪荡,不务正业,看上去也不起眼。一旦他睡醒了,就是一条龙!总会弄出些事来,而且还会把整个村子搅得风生水起。你不要看他今日这个衰样,他会行运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他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只是他的生命中的贵人还没出现呢。”

  果真是这样吗?众人怀疑。

  这时松叔公叹了一声:“可惜了,可惜了。”随即将那张纸往桌子上一放,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一阵风起,桌子上的那张黄纸飘落地下。

  有人就看到了,是“卧龙晏起”四个字。

  有人想起来了,邬树龙的房间里靠窗的地方,就张贴着一副对联:“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横批“卧龙晏起”。

  当听到松叔公的一番话后,伍婶的心里就有数了。

  仟妹的事定了,新郎就是邬树龙!

  在邬树龙与伍仟妹的婚宴上,单梅喝醉了,端着酒杯到处去敬酒,特别是在长辈们面前,更是献足了殷勤,她说:“我高兴呀!”

  她问伍婶:“这回信得过我这个媒人婆了吧?”见伍婶点了点头,她又拍拍伍婶的肩膀说:“冇好人家,有好后生就得了哇!”

  因是邬姓本家,邬树龙与伍仟妹的婚宴,邬荣昌一家也去参加了。邬日苟因向伍仟妹求婚不成,反倒被邬树龙求婚成功而心生醋意。邬荣昌看不过眼,因此而起恨心。邬日苟对邬荣昌说:“爸,你当大队干部时,没有亏待姓伍的吧?我是没什么本事,配不上伍仟妹;可伍婶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呢?兑个亲家就那么难吗?”“哎,还不是邬树龙闹的!走着瞧吧,总有一天……”

  (二)

  邬树龙与伍仟妹结婚后,夫妻俩便在离村口不远的自留山上的茶园里扎根耕山。

  这片茶园是当年生产队集体开发栽种的,但山坡地是邬树龙家的祖宗山,实行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之后,集体解散,这片茶园丢荒无人耕种。所以,邬树龙夫妇在这片自留山上继续种茶种果树,也就理所当然。而邬树龙刚好每天也要去仙人嶂深山里挖些树根卖些钱,树根挖得多了,就堆放在茶山上。毕竟伍仟妹还是比较有主见的人,便与邬树龙商量着在茶山上盖起几间简易砖瓦房,一间住人,一间灶房,二间猪舍、鸡舍,门坪堆放树根杂物。逐渐地,夫妇俩倒也自由自在地过起一段幸福的日子来。

  邬树龙与伍仟妹结婚后,黄玫瑰经常会过来帮工。因为勤快,肯吃苦,样样事情做到家,俨然是个得力助手,深得伍仟妹的欢心,所以,两人也蛮投机,情同姊妹。

  积累了点本钱,邬树龙便将祖屋作了翻新,接着又买了台拖拉机。农忙下地耕田,家家户户都请他的拖拉机去,虽然花点钱但省人工省时快捷。到了春耕夏种时节,他就挺忙;平时就帮人营运货物,还时不时跑江西,跑兴宁,过梅州,走长途运输,收入不薄;这样一来,尝到甜头,夫妇俩干脆不耕山了,树根也不去挖了,专门跑起运输来了。这样一来,邬树龙的茶园日渐荒芜。

  一晃,过去多年。

  那年夏天,农闲时节,同村本家邬日苟、邬飞年兄弟俩找上门来。

  邬日苟说:“龙哥,我想借用你茶园那几间屋舍,作为做爆竹加工厂的临时配药仓库。”

  “爆竹加工配药仓库是个非常危险的东西,弄不好连我的那几间瓦房都会上西天!你们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出了问题难负责任。”邬树龙说。

  邬日苟拍着胸脯发誓说:“我的配药技术在村中是最过关的,绝对放心,你看村上那么多人做爆竹加工,都没事,我邬日苟也当然不会有事。有事我负责!”

  邬树龙此时正在吃早餐,手拿筷子直指邬日苟:“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前段时间,阿德老师的老婆不就是因为在阿笨闯那里做爆竹,发生了意外才受伤的吗?还有,上个月,阿斗家里的爆竹成品不是也发生了爆炸吗?你敢保证,不出事?”

  邬飞年:“龙哥放心,万一出了问题会赔你的。你是怕我们借了不还吧?”  

  邬树龙:“老弟,不是我睇不起你们,我是担心你们到时连赔偿的本钱都拿不出。何况是借用,最怕久借不还哩!想想一点好处都没有。”

  说起来,这邬日苟与伍仟妹母亲娘家还是亲戚哩,最后看在沾亲带故的面上,邬树龙还是同意把茶园的屋舍借给邬日苟、邬飞年兄弟俩。但既然是借用又是做炮竹生意,租金是少不了的。于是双方便签订了租用合同,租金是每月二百元,一共租出三间屋舍。

  开始几个月,邬日苟倒也蛮守信用,每月都将租金兑现。但半年后,因为邬树龙夫妇俩忙于跑运输,未及时过问租金的事,而邬日苟兄弟俩每次见面都说手头紧,下次一起结算,他们也知道邬树龙现在有钱,根本不会在乎这么点租金,所以便不了了之。

  纯朴的楝花村人,往往就是这样,久借不还不是债。你借给人家的钱物,年长月久不见归还就是等于送给人家的了。如果不碰到征地,这样的问题恐怕永远也就不会有人提起。

  但,邬树龙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

  (三)

  1993年夏天,京九铁路建设征地开始了。

  施工未始,铁路建设指挥部的李指挥在勘查现场时首先看中了邬树龙家那片荒芜的茶园。

  一侧平坦的山坡向阳,临近溪水,又有现成的几间瓦房,可做临时指挥部及施工队驻扎营寨,将门坪边那片茶树果树砍了,还可多搭几间简易工棚堆放机械。

  因此,通过村干部做通邬树龙的工作,付了几万元临时用地征地款,准备在“五一”节前一天,将机械搬运到这里开始安营扎寨。

  那天,机械刚到村口,对面山坡上的屋子里便冲出一个大汉横在大路中间,手中挥舞着一条扁担,满口酒气,大声嚎叫:“不准前进,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准过来!”

  开始,李指挥以为是邬树龙反悔,不同意他们征用他的茶园,一问才知道,这人不是邬树龙,而是邬日苟。只听他反反复复地也就是一句话:“我是邬日苟,这地方是我的,我不同意征地!”

  不多时,镇政府及国土所的征地工作队来了,村干部也来了,邬树龙也来了,好多村民都来了。大家都莫明其妙,邬日苟今天是疯了吗?忙问邬树龙是怎么回事,邬树龙忙说,“跟他没关系,这地是我的。”

  于是,邬树龙便上前一步对邬日苟说:“邬日苟,想死呀,莫要乱来哟!”还没说完哩,邬日苟挥起的扁担便猛然打将过来。

  “邬树龙,我打死你!”邬树龙躲避不及,右眼角挨了一扁担,顿时鲜血直流。

  于是众人乱作一团,赶紧帮邬树龙敷草药止住了血,叫了部摩托车送其去医院包扎伤口。

  邬日苟见打伤了人,知情不妙,在慌乱中溜之大吉。

  上午10时许,范家鸿副镇长的办公室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刚拿起话筒,便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是国土所劳燕飞所长从征地现场打来的告急电话,楝花村发生了一起因铁路建设征地引起的打人流血事件。

  有人将邬树龙打了,伤了眼睛,血流满面,弄不好会出人命;情况危急,请求镇政府领导马上前来救援。

  听到这一突然消息,范家鸿副镇长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铁路建设是国家重点工程,能争取到铁路干线从本地区经过是因为照顾革命老区建设,铁路沿线征地是当前本镇重中之重的首要任务,身为副镇长,自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而且,自己刚刚从国土所长的位置上提升为副镇长,前天召开的镇党委扩大会议上刚刚宣布,今天是正式上任的第二天。

  县工业局局长兼县支援铁路建设指挥部副总指挥何志凡曾前来协商过多次。说,铁路施工工期紧迫,铁路建设工程指挥部在正线施工之前,必须征用一些临时用地以便作为驻扎施工队营地,安顿施工人员、建筑简易工棚。

  为了此事,铁路建设指挥部的李指挥已来催促了好几趟了。

  偏偏在这骨节眼上,又出了这么一桩麻烦事,这不是忙中添乱嘛,如果因为征地出了人命,又无法按时完成征地任务,他这个副镇长还怎么做下去啊!

  想到这里,范家鸿副镇长不由满头大汗,头皮发麻,越想越怕。于是,他忙吩咐劳燕飞所长要尽量平息事件,防止事态继续恶化,他马上就到;然后急速直奔派出所,叫上俩民警一同前往,直奔现场。

  不多时,范家鸿副镇长带着派出所的人到了。

  在询问了具体情况后,他马上宣布:铁路征地是国家重点建设项目,应无条件让铁路局的施工队进场安营扎寨。既然是选定了这个地方的位置,任何人不能阻挠,谁敢再造事生非的,决不客气;邬日苟无理取闹,阻止国家建设,打伤了人又逃离现场,一定要找到他让他到派出所自首,要赔偿医药费;马上召开村民代表会议,继续了解征地有关情况。并由劳所长带领征地工作队员开展征地调查丈量工作,核定补偿额后,马上将征地款拨付兑现,以保证铁路建设尽快施工。

  (四)

  村民代表会是在楝花村管理区办事处的会议室召开的。

  当事人邬树龙因伤入院、伍仟妹陪同前往,均未到场。

  会上,大家都证明邬树龙耕种的茶山是其祖宗山,那几间屋也是其自己所建。得到征地补偿名正言顺,应无异议。

  但邬日苟的父亲邬荣昌却不同意。他认为,茶园是他当年带领生产队的社员开荒种植的,理应由村集体来承领补偿,土地是集体所有,不能由个人独占。再者,近两年,他的两个儿子邬日苟、邬飞年又在此经营承包过爆竹加工厂,他们与邬树龙之间有房屋买卖事实,征地补偿理当归他们所有。一时双方观点相持不下。

  主持会议的范家鸿副镇长与劳所长耳语了一番之后说,由于当事人未能到场,今天的会议无法结论。但肯定一条,办事要讲法律依据,以事实说话,要有此茶园或山林权属的证明,祖上的也好,集体的也好,凭口头说的都无效;房屋虽说是邬树龙所建,但如与他人发生了买卖关系,那就另当别论。

  经范家鸿副镇长这样一定性,事情就对邬树龙非常不利,众人也疑惑了,谁能证明这山地就是他家的?谁又知道邬树龙究竟有没有将房屋卖给别人呢?

  许久,会场里无人出声,静悄悄的。而此时的邬荣昌却在一旁露出一丝狡黠的阴笑,在喜滋滋地抽着香烟。

  这时,一直蹲在会场后面角落里的一位年轻姑娘站了起来,红了一阵脸,左手叉着腰说话了。

  她说:“待我来讲两句公道话。我叫黄玫瑰,本来这事不关我事,但我在这听了半天,实在过意不去,因为有些人不是凭良心讲话,不尊重事实,有贪心,想欺负人,恃强凌弱。如果可以通过打人、强行霸占的手段来得到别人的财产的话,那这世道就不公平,这楝花村就会不得安宁。”

  黄玫瑰这话一出,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确实佩服她的一身正气。但又替她捏着一把汗,她说的这番话,明摆着就是冲着邬荣昌来的嘛,试想这老狐狸是何等人,能随便得罪的吗?

  果然不出所料,邬荣昌被激怒了,“呼”地站了起来,手指黄玫瑰,说:“妹仔人,讲话太无分寸。谁霸占别人财产了?你知什么啦?不关你事你就别理那么多闲事,难道你能帮邬树龙拿出证据来?土改证、山林证、房产证,你有吗?真是!”

  这边,黄玫瑰也毫不示弱:“你这个老狐狸,不要高兴得太早,你做梦呢,走着瞧吧!”说罢一甩手便走了。

  由于争论太大,只得散会。

  范家鸿副镇长的意见是由双方提供证据,继续调查处理。但调查工作不影响征地及铁路施工,任何人不得借故阻挠,否则,严肃处理。

  这边刚刚散会,那边的铁路施工工程队的一班人马,便大张旗鼓地在邬树龙的茶山里安营扎寨下来,并进入了紧张的前期施工工作。

  后来,经过调查核实,邬树龙果然顺利地得到了征地补偿,受伤住院的医药费也由邬日苟付出。

  (五)

  征地后,邬树龙马上鸟枪换炮,将拖拉机卖了,买来一部旧解放牌卡车,日夜忙着帮铁路施工队运沙运石料,据说收入很是丰厚,村里人都说邬树龙这回可是行大运了。

  指挥部的李指挥为照顾邬树龙,还叫伍仟妹到施工队帮着做饭,管理着几十人的伙食。

  都说众口难调,外地来的工程队员都喜欢吃辣味,伍仟妹便学着做起辣味的菜色来,吃得那些人餐餐都说好吃,也可能是大美人做饭,秀色可餐,不香也香吧。加上仟妹人开朗,不时与那些单身汉子调笑一番,更加其乐融融。

  从此,夫妇二人的生活可是乐不可支,可叫村里人羡慕死了。

  可是,伍仟妹发现,她与邬树龙的美满姻缘在这时却悄悄地出现了裂缝,且还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她也心里明白,事情缘起于邬树龙的征地补偿。

  (六)

  说来,黄玫瑰也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几年前,经人介绍,她与同村邻屋的练亚混结了婚。但结婚不到一年,练亚混便外出打工,之后,一直杳无音信。据说,因犯罪进了监狱;也有的说,他在外面有了新的相好,随那女的去了湖北乡下,后来失踪了。反正,黄玫瑰就结婚不像结婚、嫁人又不像嫁人,只好守在娘家母亲身边,过着寂寞的单身生活。

  邬树龙能顺利得到一大笔征地款,还是多亏了黄玫瑰的侠义相助。

  在征地的时候,邬荣昌口口声声断定邬树龙没有权属证明,所以敢这样欺负人;而范家鸿副镇长也讲到要双方提供证据,如实调查处理。

  看得出来,证据是首要的条件。

  而黄玫瑰就听出了言外之意。

  为了镇一镇邬荣昌的嚣张气焰,她很快就找到了邬树龙,告诉他所面临着的处境。

  “假如你拿不出证据,不能证明那茶园山是你家所有,那么很有可能,征地款就会落入邬荣昌之手;所以你一定要想办法。”

  听罢,邬树龙一时束手无策:“我哪里有办法?”

  但,他没想到,黄玫瑰竟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帮助他,而不惜得罪了邬荣昌;而同时又很庆幸,在这个时候能有一个侠义相助的人来帮助他。

  于是,便回家翻箱倒柜寻出了一份发黄的土改证,还将房屋出租给邬日苟的协议书都一并交给黄玫瑰。黄玫瑰一看,说,有了这两样东西还怕什么?我去找找镇上的熟人,看能否帮上忙。

  说完便走了。

  黄玫瑰之所以会仗义执言,挺力帮助邬树龙,也是出于回报邬树龙对她家的无私帮助。

  黄玫瑰从小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分了单干之后,家中一年四季落耕落种驶牛犁耙田的活,总会叫邬树龙帮着干。邬树龙有了拖拉机之后,更是随叫随到。

  有一次,她母亲纪嫚叔婆病了,风雨交加的夜晚,是邬树龙开着拖拉机将其送到镇医院去治疗,还帮她付了医药费。母亲常说邬树龙是她家的恩人。

  这次,她母亲知道邬荣昌想强占邬树龙的征地补偿时,也很气愤,极力支持黄玫瑰去为邬树龙讨回公道。于是,黄玫瑰就去找到一位在镇政府工作的远房亲戚,叫他出面帮帮忙。后来,镇政府能实事求是地依法补偿邬树龙,就是黄玫瑰努力的结果。有一次,劳所长亲口告诉邬树龙:“要不是黄玫瑰呀,嗨!还真难说哩……”

  也许是出于感激,也许是佩服黄玫瑰的为人,从此以后,邬树龙在心底里便对黄玫瑰有了好感。

  邬树龙整日里忙着为施工队跑运输,每个施工地段的沙石款都没时间去结算,便叫黄玫瑰帮着记数结账。

  有一天下午,黄玫瑰去镇上储蓄所存款时,还未到门口,在拐弯转角的地方,身上的挎包突然被歹徒抢走了。包里有五万多元钱哪,她便冲上去与歹徒争夺,当时被砍伤了手臂,鲜血直流;右脚也崴了,走不了路。多亏好心的路人将她送进了医院。

  自此,一连半个多月,邬树龙早晚都陪在黄玫瑰的身边,嘘寒问暖,忙前忙后,悉心照顾。这使黄玫瑰非常感动,渐渐地对邬树龙产生了爱慕之情。特别是近几日,黄玫瑰手上的外伤明显已经好了许多,可是脚伤还是不见好转。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在邬树龙每天晚上坚持为她换药按摩,伤痛也在一天天减轻。

  当邬树龙的手触摸到黄玫瑰的肌肤上,轻轻地揉着的时候,黄玫瑰的脸上微微泛出幸福的满足的笑容。而黄玫瑰也是个已结过婚的女人,知道男人在这种场合下的尴尬。可是女人的本能又驱使她渴望得到对方的爱抚。试想,一个渴望爱情的女人,碰到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就这样日久生情,二人坠入情网不可自拔。以至黄玫瑰出院之后,两人竟出入成双,形影不离。后来,终于东窗事发。

  (七)

  伍仟妹看不惯邬树龙喜新厌旧另寻新欢,便将心思告诉其母亲。

  伍仟妹的母亲是很爱钱的,伍仟妹成为“特价姑娘”,迟迟未嫁,而后肯将女儿下嫁光棍邬树龙,都是因为她看中一个“钱”字。自从女儿嫁了邬树龙之后,她便把伍仟妹当作摇钱树。

  这几年,凭着女婿的帮衬,她家不断改善生活,还建起了新房。如今听说邬树龙要变心,这还得了!于是,其母又将事情投诉到邬荣昌那里,在村中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邬荣昌是什么人?邬荣昌是村中说一不二的人!

  早年,他凭着自已能说会道,能将《三国演义》《水浒传》倒背如流,口若悬河,在街坊邻居中解读报纸新闻,而赢得众人好感。并能焖得一手好狗肉,经常请当时的大队党支书吃饭喝酒。而他也凭党支书一句话,当上了当时的大队革委会主任,后来叫大队长。改革开放之后,实行民主选举时,他便落选回家了。

  他如今虽无权,但在村中仍很霸道,也很专制;动不动以村中长老、族中头人自居,什么事都想说了算。

  看到邬树龙在征地中发财了,他心里很不舒服。开始说茶园是集体的,是他当年带领社员们开荒种茶的;看到邬树龙建起的房子也要征收,便说房子是他两个儿子买过来经营过爆竹加工厂的,应该补偿他家。不料,当他正在打着如意算盘、做着发财美梦的时候,却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黄玫瑰竟不声不响地便帮邬树龙将征地补偿搞到手。

  据说理由很充分,邬树龙有山林证,并在那里生产、生活过,建有房屋,管理过茶园。集体土地丢荒三年之后谁耕种谁收益。更为糟糕的是,他两个儿子与邬树龙签的是出租合同,并非买卖合同。确实是别人财产,贪不到半点便宜,还留下一个贪财的坏名声。一想到此,邬荣昌便气不打一处出。

  如今,伍仟妹母亲主动投诉到他这里,刚好正中下怀。而他正好可以一箭双雕,一报前仇。

  于是,一天下午,邬荣昌便叫他儿子邬日苟、邬飞年纠集了村中一帮人,对黄玫瑰进行惩罚。他们把黄玫瑰装进猪笼,一路翻滚挪动至祖屋门口门坪下,抬至塘水中浸水,旋即又抬上来;放开猪笼,用绳子捆了,绑在树桩上,叫其反省。村中看热闹的人久久不愿离去,认为黄玫瑰做了丢人的事,有夫之妇勾引有妇之夫,极不光彩。

  至傍晚,邬树龙回来发现后,一声怒吼,拨开围观人群,把黄玫瑰身上的绳子解了。不料,刚解脱绳索,黄玫瑰便一头扎进水塘里,吓得邬树龙也跟着跳下去,从水塘中将其心中的美人捞起。那场面,那情境,真真叫人惊叹!这可是真实版的英雄救美啊!

  一场闹剧过后,邬荣昌仍觉不够解恨。不久之后,他又撺掇伍仟妹与邬树龙离了婚,远嫁他乡。想不到,邬树龙与伍仟妹,一个孤儿单身汉与一个“天价姑娘”的一场奇遇婚姻,经过一番创业奋斗之后,终未能共享富贵而各奔西东。当中谁对谁错,谁又能说得清楚!

  (八)

  邬树龙与伍仟妹离婚后,便堂而皇之与黄玫瑰同居了。但同居后的生活并不如意,后来黄玫瑰病了一场,只好在家卧床休息。

  邬树龙那些建在茶园边上的房屋,自铁路施工队撤走后,又被邬日苟、邬飞年兄弟重新作为加工厂场地。

  伍仟妹离婚后,与工程队的一位电工结了婚。

  但也好景不长,她的老公在一次施工中不幸触电身亡,因被认为违反操作规程,不作工伤处理,家属也得不到照顾,伍仟妹无工可做,便回到夫家乡下艰难度日。

  偶尔也会回来娘家走走,但每每看到邬树龙时,便会禁不住心生辛酸和怨恨。

  想想,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庭,说离就离了;当初他打光棍时,有谁理他;后来由于他死皮赖脸地向她求婚,迫于无奈才跟他结的婚,结婚后,二人共同创业,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如今竟已一去不复返了。

  痛苦,痛苦,千万种痛苦,积压在她的心头。而今屡受打击的她,最后还是经不住剌激,精神崩溃,终于疯了。

  有一天,她竟然跑到邬树龙的家中操起一把乡下人剪番薯藤苗用的大铡刀,冲天挥舞,破口大骂:“邬树龙!你个挨千刀的,斩头鬼,害得我好惨啊,今日不把你搞死,难解我仇恨哪!”

  此时,卧病在床的黄玫瑰闻听伍仟妹疯疯癫癫寻仇来了,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强撑着身体爬起身走下床来。

  步出门口,看到伍仟妹手里拿着刀,口中狂言,举止狂癫,心中大惊。

  现时屋中无其他人,若被她砍着人怎么办?于是便上前去欲夺其手中刀,不料争夺扭打中,由于体力不支,一下摔倒在天井中,脑袋撞在一块磨刀石上,顿时碰得头破血流。

  黄玫瑰本来身体虚弱,怎敌得过一个身强力壮的疯子呢?又怎经得起这般折磨呢?早已急痛攻心,昏迷过去。好在旁人闻讯及时赶到,将她扶起,送往医院抢救。

  而伍仟妹看到黄玫瑰倒下了,却以为邬树龙被她砍死了,把刀一扔,冲出大门一路狂奔,仰天大笑,大喊:“哈,邬树龙死了,天报应哪!哈哈……”

  踉踉跄跄中,疯癫的伍仟妹冲出村口,然后误打误撞,冲向了邬日苟的爆竹加工厂,恰好在这一时刻,加工厂发生了爆炸,将伍仟妹炸得血肉横飞。事故中,火药加工厂被炸得面目全非,邬日苟和邬飞年兄弟俩好在逃离得快,差点就搭上了老命,一命归西。为了转移众人视线,邬荣昌父子仨一再坚持说是伍仟妹引起的火灾,才发生了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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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邬荣昌及两个儿子在做爆竹加工中发生爆炸事故之后,全家逃出村外,从此隐没江湖,悄无声息。邬荣昌偶尔回村里,有人问起他那两个儿子的生活近况,他便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不愿透露半点信息。

  而黄玫瑰,在医院住了段时间后,本来可以出院回家了,可待到邬树龙去接她出院时,人却不知去向。只留下一纸字条:劫后余生,惊破天梦。我今远赴他乡,不必问归期,请自珍惜。

  邬树龙拿着这字条,半信半疑地想了半天,也就认了命。

  邬树龙经此变故,心灵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此后,整日无所事事,不务正业。那辆破旧的货运卡车多年未曾维修,早已生锈,成了一堆废铁,自然报废了;茶园房舍成了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妻离家破,手艺不再;茶园荒芜,不思经营。邬树龙重又成了一个光棍,漂泊四方。

  有一段时间,曾听说邬树龙参与了六合彩活动,与人坐庄写单,欠下一笔巨额债款,有人说欠下200万元,有的说中了500万元,众说不一。

  总之,如今的邬树龙,早已不知去向。

  茫茫人海,难觅踪影,杳无音信。

  (十)

  虽说邬树龙在村中多年不见踪迹,但远在珠三角的一个偏僻的小城里,却有人发现了他。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当年在县木器厂做会计的朱欢喜。

  朱欢喜下岗多年,虽然家庭经济不是很富裕,但日子倒过得很充实。她参加了当地一个老年协会组织的老年健身队,还被聘为指导老师,每天早晨要从居住地小区出发,经过一个开发区爬过一座小山冈,绕道前往市政公园,去指导健身队的队员打太极拳、跳健身舞等活动。

  一天,朱欢喜如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在晨风中慢跑。目的地并不遥远,只要穿过这片开发区的芦苇丛,爬上前面的小山包,再往下走一段路,便到达目的地了。虽然路途并不遥远,从家中出来,晨练之后回去,来回也得一个多小时。

  其实她并不在乎路途的远近,目的只是为了出来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放松一下紧张而麻木的神经,都市的生活早已使人沉闷得喘不过气来了。

  也许是来得太早,大路上行人稀少,晨跑的人还不多。

  清洁工才上班,自行车后面拖着一个铁斗车,上面放一个扫把,一把铲子,自行车拖着铁斗车在大路上运行时发出锐耳的响声,“哐当”“哐当”从很远的尽头传过来;然后,又有一两个摩托车搭客仔载着远行的人呼啸而过,像是逃离七级地震似的,由远而近的摩托车声划破清晨的宁静。

  爬上山坡后,朱欢喜看看时间还早,便伫立山顶闭目静气,双手合十,稍微放松一会。

  山坡上,前面是一片久已荒芜的开发区,蒿草已齐人头高,偶尔有几只小鸟飞起飞落,飞来飞去,发出啁啾的叫声;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松林,松树的清香,野草的芬芳,在微微的晨风中扑鼻而来。

  远处,开阔的田野,几处茂林修竹掩映着幢幢农舍,炊烟袅袅;远山起伏,群峰绵延,峰峦层叠,流水弯弯,雾岚朦胧犹如轻纱般飘落在这片江畔大地上。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此时,朱欢喜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走过来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蹲在山边大树旁,低着头在不知做什么,一会又仓皇离去,走得很快,一下子便消失在松林深处。

  朱欢喜走到刚才那人蹲过的地方,发现现场有一堆凌乱的衣物。一件青年女孩的粉红色外衣,一件白色长袖打底衣,一根女装皮带,一只红色女式钱包,一本简易相册。钱包里没有现金,地上散落有三张卡:一张某美容院的优惠卡,一张妇幼保健院某医生的名片,一张某娱乐中心的业务经理名片。

  这意味着什么呢?会不会是有人遇劫?再看旁边还留下有一支塑料针筒,几个药瓶子,像是吸毒的人用过的东西。

  刚才那人是谁呢?那么面熟?在哪里见过?朱欢喜想了好久,哎哟,好像是当年经常来木器工艺厂送树根树头的邬树龙啊,怎么会是他呢?难道说那人就是邬树龙?如今总不会走到抢劫吸毒的地步吧?

  正在沉思间,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两张小报,那是当地的晚报。

  一张是在社会新闻版有一则消息被红线框了起来。消息称:一个外地农民工名叫邬树龙的中年男子汉见义勇为救助了一个遇劫的女子,受到政府表彰;被邬树龙见义勇为行为所感动,太平洋家俱总汇特意聘请其为亚洲部销售部部长。另一张报纸上注销了某保险公司的声明启事,某公司声明:因公司业务变更,从登报之日起,原业务员邬树龙的一切业务与本公司无关。

  看完这两则消息,朱欢喜的心情难以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邬树龙也不容易啊。看来,是祸是福,终究逃脱不了了。

  如今的世界多姿多彩,不是我不明白,而是这世界确实变化快啊!邬树龙究竟怎么了?……朱欢喜的脑海里一时被弄得一头雾水。

  太阳升起老高了,朱欢喜还要赶着去健身呢,也管不了邬树龙那么多事了。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那个小山冈,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十一)

  楝花村要修村道了。

  2003年春节前,凌火生等几个村干部,动员外出人员捐款集资,跑了好几户大户人家,都没人愿意带头出资。

  这时候,失踪多年的邬树龙回来了。一身光鲜,开着一辆崭新的别克轿车,风风光光地回来了。

  因村里的道路不好走,好不容易七拐八弯地将车开到村中间的大地坪上停稳,引来整村的老老少少前来围观。

  淳朴的乡亲们,还是热情地迎接失踪多年的游子回家,不断地嘘寒问暖,端茶递烟,问长问短。

  三明叔公还拱手抱拳向他道歉,说:“对不住咯,对不住对不住!村里这条难走的道路未修好,委屈了你的靓车。地下不平,连车都走不稳。莫见怪呀!”

  虽然有点调侃,但邬树龙听来却有点言外之意,不住地点头称是。

  这时一位村干部脸有难色地说:“想修路,难!没人肯出钱哩。”

  众人也附和着:“有钱人不肯出,冇钱人出不起呀。”

  不料,邬树龙却很慷慨地说,“没事,不就是要修路嘛。不够钱找我,十万、八万块的事,我包了吧!”

  言谈间,邬树龙的口气够大,哇!村人啧啧惊叹。

  长辈的说:“狗屎龙不简单!”

  晚辈的说:“龙叔公真有钱呐!”

  这时,邬树龙纠正大家了,“乡亲们叫我狗屎龙我没有意见,不过等一会我那镇长兄弟来了就不要当着外人面这样叫了。这是我的名片,大家看清楚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太平洋家俱总汇亚洲部销售部部长,要叫我邬部长才对。”

  三明叔公接过名片,眯缝着老花眼看了一会,感叹着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阿龙确实是出息了。”

  邬树龙又说:“昨天,镇长跟我喝酒的时候说了,如果我出钱把村道修好了,下一届的村委会主任就由我来当。希望大家捧场给面子,投票选村委会主任的时候,记得投我邬树龙一票啊!”

  众人又说:“讲大话冇用,修路才是正事。”

  说来也许你会不相信, 邬树龙真的就当上了村委会主任。

  在新一届村委会班子换届选举中,由于邬树龙出资修好了村道,贡献大,有能力,终于以绝对高票当选为楝花村村委会主任。

  按照当年的劳所长即如今的镇委书记兼镇长劳燕飞的话讲:“邬树龙正是老当益壮之年,有冲劲,有能耐,能办事,人才难得。他能勇挑重担,敢于担起村委会主任的担子,是楝花村的福气,大家选对了一个好的带头人。”

  其实,邬树龙当上村委会主任之后,也有人不服气哩,村委会副主任凌火生就不服气。

  私下里他跟人讲:“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行运的衰仔嘛。老婆至今下落不明,家不像家,光棍一条。在外面发了点财,就回来称大王。这样的人能当好村干部,鬼才信哩!楝花村无能人啦!”

  言下之意,抱怨村里人不识货,未投他凌火生的票。当然,怨气归怨气,工作上还得听邬树龙的。事到如今,他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走着瞧喽。

  当上村委会主任之后的邬树龙,已是今非昔比了。

  他请了几个工人重新将他的茶园开发管理种茶种果树,办起了养鸡场、养殖了鱼,六畜兴旺;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胜利农家山庄”。

  如今的邬树龙,白天就是村委会主任,晚上就是山庄的主人。住的是洋房,进出有小车,穿着打扮完全是城里人派头,哪像个农民头,按他自己的说法,新时代的农民就要像他这样子。

  他的山庄里有餐厅、有客房、有果园、有鱼塘;有吃的、有玩的,如有兴致,还可自己去采茶摘果,是城里人周末休闲的好去处。逢节假日,小车一辆接一辆奔到他的山庄里,客人在吃饱喝醉之后,又是茶叶水果又是鸡鸭山珍,将特产往车里装走。村里人都知道,他办的农家山庄,其实就是为了应付礼尚往来。

  其实,村里人也还不知道,邬树龙这几年在外面闯荡一番之后,确实也有门路。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的就那么有办法。

  你看他每次出去外面走一圈回来,总是能为村里弄回来一笔不小的资金。几十上百万元的资金到手,村中的道路、学校、村委会大楼,不断地改造、更新改建,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当然,也有不少的钱归到了他私人的腰包,家中也建起了豪华的洋房。

  这样一来,也就有人有看法,比如村里的长辈三明叔公等人以及一些退休村干部,他们经常会聊起这些事,后来传到凌火生那里,他便自告奋勇地带起头,伙同他们一起到镇上反映邬树龙贪污,利用工作之便动用公款请吃请喝,送人礼物,公款私用。

  但镇政府的人说,你们反映的情况会如实向上汇报,如无结果也不要见怪,这种事情多了,无法处理,也不好处理。

  如今能办实事的村干部不多,好多地方还找不到这样的人来当村干部哩。除非大家有他贪污的证据让他落选,否则,村委会主任还是他来当。再则,毕竟他是有贡献的,要不然,楝花村还是穷村,换其他人可能不如他。话已至此,再说无用。

  虽说邬树龙侥幸当上了村委会主任,工作也做得顺顺当当的,但也惹上了一件麻烦事。

  在2003年冬,县里的一位副县长因贿选,被查出一批人大代表接受了贿赂,误投了他的票,还签了名;其中也有邬树龙的一份。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头一个就采访了他,邬树龙直言不讳,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了人家500块钱,不投他的票怎么行?再者,他也帮了我们村不少忙呀!”

  当时,村里人看到这一新闻后,风声四起,一片哗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不然,邬树龙哪有机会上中央电视台呀!

  (十二)

  2004年夏天,听说有一条高速公路要经过楝花村,刚好又是从邬树龙的茶山经过,征地是免不了的了。

  人们在猜测着,到时邬树龙又要发大财了。

  这回,邬荣昌一家早已外出多年,再也无人敢去跟他争议什么啦。

  其实,如今的邬树龙已不再是当年的邬树龙了,在楝花村是说一不二的人,谁还会去跟他过不去呢?

  不过,听国土资源所的人透露,邬树龙的胃口可不小。

  邬树龙说:“支持国家建设义不容辞,补多少钱就算了,只要不少于800万块,分分钟搞掂,马上签字。你国土所的人也不用那么麻烦找我到现场去看了,那点小事算什么。我忙,你们也忙,大家都省事。”

  此话一出,吓得国土资源所所长老丁暗伸舌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打道回府,向镇领导及县局领导报告去了。

  不过两天,镇政府那边也传过来很强硬的态度,高速公路一定要通过楝花村,你邬树龙同不同意都要征你的地,村委会主任不带头谁带头!作为一项政治任务,镇、村党员干部先量地。不配合工作的,一律停止职务,就地免职。

  看来,又有一场交锋在即,看谁躲得过去!

  据小道消息,这次征地是当年的范副镇长现如今的范副县长亲自挂帅的重点工程,这条高速公路是国家的战备公路,时间紧迫,任务艰巨,政治任务面前,谁人都不准讨价还价。而且上边还表了态,这条高速公路如能提前完成征地拆迁任务,有功人员奖励,挂帅领导提拔,意味着范副县长很快就会坐正。

  在这骨节眼上,偏偏邬树龙不识抬举,只认钱不认理。这可急坏了范副县长和镇上的劳书记。

  在一次喝酒的时候,范副县长毫不客气地摔了酒杯,直指邬树龙的鼻子:“看你邬树龙能把我怎么样,你有今天,是怎么来的,你忘啦?!再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邬树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忙附在范副县长的耳边悄悄说,“这件事,是有个领导应承了的,有什么问题他会直接跟你解释清楚的,要不,我拨他的电话跟你讲一下。”

  邬树龙正要拨电话时,手机被范副县长抢过去伸手一甩,更火了,“打什么电话,谁出来讲话都没用,我的工作他一样要支持嘛!”然后气呼呼地走了,大家不欢而散。

  气话归气话,征地工作还是要继续。后来,经过多次协商,讨价还价,邬树龙在高压之下,稍作让步,勉强如愿;但却为楝花村争取了一块安置生产生活回迁地。征地拆迁很快完成任务,高速公路建设工程顺利上马开工。

  邬树龙是如何达到目的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村里人就知道他的确有能耐、够厉害。有人看见,他有好几回从国土资源局局长陈有运家里出来。

  楝花村生产生活回迁地,规划设计是楝花村社会主义新农村示范点,除了安置本村村民每户一幢住房外,还可对外出售一部分地皮,所得收入用于公共设施配套工程建设。

  示范点工程由新上任的范县长亲自挂帅抓,之后,又作为全县的示范工程。建成之后,往来取经的人络绎不绝,邬树龙更是名声在外了!

  后来,邬树龙又引进一个江西的老板,与村委会合股,到他们村开采稀土矿,不料,刚刚起步却又惹出一桩麻烦事。

  事因外地老板与本地村民发生冲突,引起一场群殴事件,在本县引起轰动,惊动了县委县政府,出动了200多警力强力制止,才得以平息。

  自此,全县所有的稀土开采工程全面关闭。好在楝花村开采的地方刚刚开始,影响不大。

  不过,邬树龙自己开的采石场可是全县最大的采石场。投资规模巨大,经济效益不小,年上缴税收十几万元,也为当地解决劳动力就业提供了途径。

  (十三)

  最近,在新一届村委会选举之前,楝花村发生了一宗扑朔迷离的爆炸事件。

  那天中午,邬树龙刚从镇上开会回来,就要踏进村委会大楼二楼主任室时,便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炸飞的玻璃碎片击中了他的头部,一时昏倒在地。大楼被炸开一角,导致二楼起火。巨大的声响伴着浓浓的烟火,惊动了附近的村民,慌忙救火救人。人们一面派人将邬树龙送往医院,一面赶紧扑灭大火。

  事后有人猜测,肯定有人跟邬树龙过不去,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他一进村委会办公室,就发生了爆炸。可是后来却调查不出结果来,此事不了了之。

  据说认定的原因是热水器爆炸引发火灾。

  就在邬树龙住院期间,纪委的人却接到了举报信,要求查处邬树龙在任期内的经济往来及村财务账务问题。

  调查工作组进村后,折腾了一阵子,找不到证据,因村委会被炸那天,档案资料室也着火了,丢失、损毁资料后,账本账单无从查对,查无实据,最后不了了之。

  更加离奇的是村委会的出纳林秋水,在村委会发生爆炸前几天,却突然失踪了,不知去向,临走之前,还向凌火生借了5万元现金,说想去外地购买一部机械。不料,一去音讯全无。到底去了哪,无人知晓,最终还是个谜。

  村委会发生爆炸,邬树龙意外受伤,纪委的调查无疾而终,林秋水的突然失踪,一连串的谜案,令楝花村人摸不着头脑,沉浸在一片迷团之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那天在三明叔公七十大寿的喜宴上,酒酣耳热之际,村委会副主任凌火生却道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席散客去,凌火生与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客人围坐在一起,烟雾缭绕之中,抽着香烟,喝着茶水,摆开了龙门阵。

  凌火生说:“ 邬树龙的问题一旦查清属实,至少会判三年以上。”

  “不会吧?”

  “不会?嗨,你看,这几年上面拨了那么多专项资金,收付不清,账目不符。邬树龙敢说没有贪污行为?”

  “村委会搞新农村试范点建设,邬树龙利用职权擅自作主批地卖地,将十几卡门店地皮卖给了外地人,收入所得至今没有公开。”

  “在高速公路征地时,又敲了一回国家的竹杠。10多亩的土地只不过有一口小鱼塘几片茶园三几间屋,开口要了500万块。太离谱,充其量也只不过值得五六十万块吧?”

  “还有就是引进稀土开采,破坏农田水利,造成环境污染。这还不够吗?”

  最后,凌火生长叹了一声,“哎!选错人了,选错人了!楝花村不应该让这样的人来当家,要另请高明才对。”

  这时,在场的旁人也有好事者,故意问他,“你说要另请高明?”

  “对呀。”

  “那么,这次选举我们该选谁好呢?选你咯?”

  一听这话,凌火生倒也求之不得,忙说:“选我?!好哇好哇!!”

  众人大笑。

  一阵哄笑之后,有人问他,“投你的票,你怎么感谢大家呀?”

  只见凌火生右手端酒,左手五指张开,说:“投我的票,每人这个数,50元。”

  “嗬!可以哟!”当即也有人表态,“你可要当真咯。”

  “当真!”

  凌火生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拉拢众人投他的票,也不是没有来头,听镇政府的个别领导透露,只要他的票数超过了邬树龙,就有可能赢得胜利。就目前形势发展,村委会主任这一角色,绝对是个肥缺。只要舍得花钱,总会有利可图的。人家邬树龙跟你不同,他有产业,有经济保障,到老生活都不愁。你有什么,没有吧?像你这样资历那么长的村干部,到了60岁,就可领社保的退休工资,晚年生活就有保障。经人点拨,凌火生也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

  所以,凌火生会借着酒劲,壮着胆子公开争取选票。

  在新一届村委会班子选举之前,凌火生以为邬树龙受到重重打击之后,威风扫地,幸运之神会降临于他,本以为凭着多年村干部的资历,会得到人们的信任。

  不料,事与愿违。虽然也花了几万块钱的活动经费去拉票,每张票50元,无奈人心难测,好多人得了钱,照样去投邬树龙的票。

  没办法,凌火生在村里也当了好几届的村干部了就是人缘差,大家嫌他办事好扯大炮,工作不踏实,处事不大方,人又小气,斤斤计较,更不要企望他在外面能搞到钱为村集体为村民办点实事。其实更多的村民都在怀疑,村委会爆炸失火一案,就是他搞的鬼。而林秋水失踪、邬树龙接受调查之事,必然与他有关。没有确凿证据,大家也不好乱说。

  最后结果,在新一届村委会干部选举中,邬树龙仍然以高票当选村委会主任。

  更有知情人透露,凌火生与林秋水老婆有奸情。林秋水出走后,凌火生经常以关心生活为由,缠住林秋水老婆不放,而她也是半推半就地屈就着。

  可你听她怎么说?她说:“那日上山刈路箕,他说我胸前有毛虫,顺手将我两乳一托,我将其裤头一剥,俩人睡倒在山上。你说是通奸还是和奸?”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倒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十四)

  到了2012年,邬树龙自觉年事渐高,不胜折腾,该歇歇脚了。于是,邬树龙高姿态地向镇里表了态,该让年轻人来接这付担子了。但上面的意思,还是由他暂时挑着这付担子,等机会成熟了,再换人选不迟。

  这样一来,邬树龙虽欲退出江湖却仍是身不由己啊!

  有一天,邬树龙接受了电视台记者的采访。“请问你将如何继续带领村民去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他说,“作为村委会主任,在新一届的任期目标中,我要为村里做十件大事,站好最后一班岗。更主要的是要培养好一个接班人,带出一个好的集体班子,使楝花村早日建设成为社会主义新农村。”

  在三明叔公家入住新农村示范点新居时,邬树龙喝醉了。酒后话多,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对着凌火生说:“凌火生,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

  凌火生说:“以前有,现在没有。”

  “好,没有就好。只是,我告诉你,村委会主任我不做了,也轮不到你,你也老了,扛不动了。”

  “是,是。”凌火生口里应承着,可心里却在埋怨着:“你邬树龙怎么就不给个机会给我呢?不要以为你能一手遮天。有朝一日,我肯定会坐上你这个位置的。到时候你就不要怪我凌火生翻脸不认人了。”

  邬树龙说:“至于谁会来接替楝花村村委会主任一职,现在还无法得知。听说,镇里有可能会从应届毕业的大中专毕业生中招聘一个公务员来基层锻炼。”

  凌火生说:“知道。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要培养本村的年轻人来接班吗?”

  邬树龙说:“对呀!自己人好说话呀。”

  这时,三明叔公说了一句:“净讲工作,冇意思。说说你自己吧,听说也打算成个家咯?”

  邬树龙羞赧一笑,“叔公莫笑我了。”

  三明叔公说,“有,就大大方方,还怕讲咩。如冇,就叫单梅帮你去介绍一个。”

  “这个就不用。目标,我有。老实讲,暂时不公开啊。只要对方愿意,我可以放下一切,与她共度晚年。”

  “嗨?这是大好事来的!恭喜恭喜!喝酒喝酒!”众人在起哄声中,饮了杯中酒,人走席散。

  (十五)

  目前,朱欢喜早已退休在家,时常与邬树龙有电话联系。问及她的家庭生活情况时,她总是一笑而过,嘴巴里说着:“还行,还行。”

  有一次,她感叹着说,“小孩在外地工作,生活过得太寂寞。”

  “怎么回事?你老公不管你吗?”

  “他怎么管我?我不管他就差不多咧。”

  “那你跟我过呗。”

  她冷冷地说“这怎么可能?你又不了解情况!”

  邬树龙曾经听说过,朱欢喜与她老公是离了婚又复婚的;后来又听说她老公病了,去世了。但是具体怎么样,不是很了解。只不过是一句试探性的话,想不到会惹她生那么大的气。弄得邬树龙不知所措,只好无奈地放下电话。

  过后好久都不敢打电话给她。

  邬树龙也有想过,可能是朱欢喜还不急于考虑他们之间的黄昏恋,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原因,才迟迟下不了决心。如此看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总之,在邬树龙看来,他们俩走到一起也是迟早的事。 

  其实,这一切,只不过是邬树龙的一厢情愿而已。他也不知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很骨感。

  (十六)

  也是在这一年的春节前,在阔别多年之后,邬荣昌一家回来老家小住了一段时间。此时的邬荣昌一家,已是今非昔比。两个儿子,一个成了大律师,一个成了包工头老板。

  由于邬荣昌的煽动,村里人又一次发起了对邬树龙的刁难。先是嫌他赞助修村道时,出的钱不够多,凭他的实力,就是整条村道铺水泥路的资金由他包下来都没有问题;捐款修祠堂,捐的钱也不多;有的人要求他出资为本村装光缆,每户人家买一部电脑,给60岁以上的老人每人配一部老人手机;还有的人要求他出资建一个健身广场,办一个老年活动中心。

  特别是邬日苟,要挟说,“如不兑现,就将邬树龙的丑闻告到纪委去,撤掉他的村委会主任。”

  声言已掌握有他行贿证据,不怕告不倒他的。他弟弟邬飞年这个大律师,有多少大贪官都被他告倒了,当然也要挟了很多人,拿到了很多封口费。

  “副县长范家鸿、镇委书记劳燕飞他们够厉害了吧,邬飞年一个电话打过去,照样服服贴贴。你一个邬树龙算什么!”

  邬荣昌的目的很明确,要将凌火生推上去。毕竟,凌火生是他的女婿啊。现在他家,要钱有钱,上面又有人,还怕他邬树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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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黄玫瑰也回来了。开着一部崭新的丰田凯美瑞轿车,还带回来两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孩。

  一进门,便叫俩小孩认了邬树龙。“怀光,这是你爸。”“怀远,这是你龙爸。”两个小孩便有一个叫了“爸”,一个叫了“龙爸”。

  “这是怎么回事?”邬树龙问。

  “别担心。我只是教他们认个家门罢了,他们不会给你什么负担的。”待坐定,黄玫瑰便将事由细说了一遍。

  黄玫瑰回来,主要是想和邬树龙复婚,正式确立夫妻关系,顺便带俩小孩回来认个家门。

  当年,黄玫瑰之所以会放弃与邬树龙的那场婚外恋,主要是受到了村民们的污辱,以及疯女人伍仟妹的砍杀事件的惊吓所致。她的出走,也是因为邬荣昌扬言不准她在楝花村再出现。远走他乡,外出打工也是出于无奈。

  原来,黄玫瑰离开邬树龙两个多月之后,发现已经怀有身孕。后来,在工地上就碰到一个包工头老板,是个文盲,只认得他自己的名字,身上带着一个私章,要签合同时他就以自己的名字及私章为准。这包工头很欣赏黄玫瑰的为人及能干,便叫她留在他的身边帮他打理财务。然后就跟她结了婚又生了一个小孩,所以黄玫瑰一直带着两个小孩。日子过得不好不坏。谁曾料想,前几年,那包工头竟然意外死亡,那两个小孩就陪伴在她的身边。一个叫怀光,一个叫怀远。

  无奈,她只好独自打拼。在最近几年,承包了某大公司的饭堂,攒足了资本,想转行搞民宿旅游业的连锁店,需要有一个帮手,便想起了邬树龙。

  黄玫瑰依然是那样风风火火,说话快言快语,走路一阵风。其实,在她的心里,一直都在惦念着邬树龙。他们之间有说不尽的感情纠葛。

  黄玫瑰执意要跟邬树龙复婚,但邬树龙坚决不同意,说:“我们俩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好的婚姻,再复婚,也是不会有好的结果。”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今日之婚姻,自有新的意义。”

  “可我早已有心上人,做梦都在想着朱欢喜,只是一直未能得到对方的答复。”

  “那好,我们一起去拜会她,看她怎么说。”

  于是,邬树龙也没办法,便答应带着她一起去看看朱欢喜。他要亲耳听到朱欢喜的意见,再做决定。

  黄玫瑰说,一言为定。

  在朱欢喜的家里,一个老男人在跟朱欢喜说话。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明知道自己有病,还一个人跑到公园里去,不小心摔了跟头,害得要坐轮椅,整天要你扶进扶出。”

  “早听我的也不会有事了。我早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所以才会在那时候买下这一套有电梯的小区房,要不然,像现在这样,怎么来天天推你上下楼。”

  “还好意思说,我做市局局长那阵,有钱又有权,要什么没有?可你就是不听我的,偏要整天与那跳舞的混在一起,还出国旅游,闹什么绯闻,弄得名声那么难听。啊,那男的现在死了,你就回来了。我现在又这样子,我想带你出国走走,也是走不了了。”

  “谁叫你退下来后又中风,好了一阵子,又摔了一跤。要不是那几年,我趁着身体好,有大把时间,出去走了走,到现在还不知道外国的月亮有多圆呢?”

  “又来了,又来了!”

  “还不是,你当局长那阵有多威风,老婆都不理,一天到晚不回家,在家一发脾气,就提个公文包装满烟酒,说去办公室。鬼才知道,你是不是去了狐狸精那里鬼混。现在,你去了看谁会理你,还不是我这个老太婆才不离不弃的。”

  忽然,“啪”的一声响,那男的将手上的茶杯甩到地上,接着是朱欢喜哭泣的声音。

  “又想动手打人了,都走不了了,还敢打人。”

  “打你是轻的!若不是你在外面口无遮拦到处炫耀,我怎么会被邬飞年盯上?结果倒好,劳燕飞一出事,把我都连累了。”

  “我认错了还不行吗?我服侍你到老。”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朱大姐在家吗?”

  “谁呀?”

  门开时,朱欢喜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是邬树龙,另一个不认识。

  “阿龙来了,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这位是玫瑰,我们一起来看看你。”

  一进门,邬树龙便瞅见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不正是当年的范家鸿县长吗?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但心里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主动上前去打招呼。

  “范县长好!好久不见了。”

  “啊,你们是楝花村的。”

  “我是邬树龙呀!这位是玫瑰,也是我们村的。”

  “嗯。想起来了,当年铁路征地时,有纠纷,是我帮你们处理的。”

  “对对对!老领导好记性呀。”

  “没错。还有那个叫邬飞年的也是你们村的,还有邬荣昌和邬日苟,他们是父子仨。”

  这时,朱欢喜示意那男人:“今天,就不提那些人了吧?”

  “我怎么能忘了呢?”

  ……

  一阵沉默,还是朱欢喜打破了尴尬,说:“别光顾着说话,来来来,喝茶喝茶!”

  喝过茶,闲谈了一阵,邬树龙、黄玫瑰二人便告辞。出于礼貌,朱欢喜送他们到了门口,还陪着走了一段路。

  这时,邬树龙问:“范书记怎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还在明知故问!”

  “我是说他现在怎么会是这样子?”

  “哎,一言难尽!”在这当儿,朱欢喜便打开了话题。

  原来,她和范家鸿的婚姻,是结了离,离了又结,就像两个扯不开的糍粑。

  范家鸿当初从副县长的位置上调到市局做局长时,他的老部下劳燕飞出事了,据说还是律师邬飞年告发的。因用人失察,范家鸿受到降级处分,并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退休后,心情抑郁,急火攻心,导致了中风,好在抢救及时,也花了好大一笔医药费,才恢复到现在这样子。目前的健康状况还算正常,只是一步都不敢离开他,随时都有跌倒的危险。

  从朱欢喜的家里出来,邬树龙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他压根就不知道,也没想到,他日日夜夜在追寻的梦中情人朱欢喜,竟然是老领导的家属!而且,即使就在这样的境况下,朱欢喜仍然在小心地呵护着老书记。

  原来,曾经的一切梦想,都只不过是邬树龙的单相思而已!这不得不使邬树龙对朱欢喜死了那份心。

  朱欢喜还谈到,邬飞年现在挺厉害的。原是个职业律师,因行为不端,被吊销了律师执照。后来,搞了个私人律师事务所,为报复官方对他的处罚,收罗狗仔队,收集证据,专门跟踪官方人士的行踪,要挟一些问题官员,从而拿到了很多封口费,每单生意最少一千万元以上,且没有一千万元不放过,以至于范家鸿、劳燕飞等人均受到了陷害。

  这时,黄玫瑰也说起一件事。有一段时间,弄得那些当官的草木皆兵,每天下午至晚上,只要发现有邬飞年的人在餐馆门口或酒店出现,皆躲避不及。有一次,她有个朋友想请某个局长吃饭,订好了一席有山珍异禽的晚餐,因发现有邬飞年的人盯梢,马上取消聚会。那朋友只好自己打包回家里去吃。

  多行不义必自毙。邬飞年最终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以敲诈勒索罪判刑入狱。

  趁着黄玫瑰去上厕所的空儿,朱欢喜问邬树龙:“你和玫瑰怎么样?”

  邬树龙苦笑了一下,说:“你能不能跟我去?我做梦都在想你,心里苦啊!”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我怎么跟你去?带着那个半残废的老男人一起跟你去吗?怕不现实吧?”

  “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处境。”

  “我劝你还是现实点吧。我看玫瑰对你蛮好的呀,你怎么就不知足呢?你要珍惜玫瑰的一片真心呀……”

  这时,黄玫瑰返回来了,听到朱欢喜在对邬树龙说自己,忙羞涩地说:“朱大姐,打扰你了。这阿龙就交给我吧,我会慢慢开导他的。大姐你要保重啊!我们走了。”又挽着邬树龙的手臂说,“我们该回去了吧?”

  “好。”邬树龙很不情愿地跟着黄玫瑰走了。走了好远的一段路,还回过头来跟朱欢喜挥手告别。

  这边,黄玫瑰死死拽着他往前走去,嘴里却狠狠地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邬树龙心里在滴血,眼眶湿润泪水打转。他伤心的是,他理想中的爱情,他的梦中情人,在梦境里是那么美好。朝思暮想,那盏淡黄色的明明灭灭的爱情的灯光,陪伴着他熬过了几十年的光阴,到头来,那盏灯火却如打翻在地的玻璃灯罩,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在回去的路上,邬树龙慢慢地平复了心情。

  一直以来,朱欢喜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而他就像是一条吠犬,面对着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但总是在他心底里储存着无限的向往。

  可今日看到的朱欢喜,着实令他大失所望。

  清瘦的身段,一头白发,满脸皱纹,昔日的风姿绰约早已不见了踪影,加上不修边幅的衣裳打扮,已是十足的一个老妇,甫一见面,他就感觉到了心中的失落。哎,岁月无情,风霜似剑,无可奈何!

  而朱欢喜也是有自知之明,反而劝他面对现实。看来他们之间,缘分未到啊。

  反之,看看陪伴身边的黄玫瑰,胖胖的身材脸色红润,浑身充满着活力,正当中年,正是风韵犹存。性格开朗,做事大方蛮有主见,倒是一个贤内助,自己怎么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呢?嗯,此次出门之前,他们可是有约定的呀!即是,如果朱欢喜还喜欢他邬树龙,那她就没得说,主动退出。如果朱欢喜没答应,那他就应该听她黄玫瑰的。怪不得刚才黄玫瑰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原来她已看到胜券在握啊!

  至傍晚,二人直接就回到了楝花村邬树龙的家里。这天晚上,他们终于同床共枕。一个干柴遇烈火,一个久旱逢甘霖,一番鸾凤和鸣,把二人压抑得太久的性欲宣泄得淋漓尽致。这种如胶似漆的依偎,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久违了。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一个多么舒畅欢快的良辰美景!

  而此时,黄玫瑰的脸上却淌下了两行苍凉的眼泪。

  想想她和邬树龙的结合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坎坷曲折!如果说当初她挺身而出为邬树龙解决了征地补偿难题,那是出于急公好义,只能说是出于一种义气好心。及至跟他走在一块了,也是出于对他的帮忙,发展到两个人互相欣赏才走到一块。想不到却闹得那么大的风波。后来,虽然是两个人未办证,在乡下也算是结婚了,但是那种感觉也是非常平淡的,没有什么激情。在经历了那场恐怖的伍仟妹砍人事件之后,她不得不离开邬树龙而远走他乡。想不到,这一别就是十七八年!

  到如今,她虽然经历千辛万苦把小孩怀光供养长大,与那个包工头有了怀远,但在心里头一直都在记挂着他邬树龙!如今那包工头已不在人世,她又与仍然单身一人的邬树龙结合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她知道,邬树龙在心底里还不是很情愿跟她在一块的,直到今天陪他去见了朱欢喜之后,他才死了那份心。她付出了那么多,可邬树龙怎么就有点于心不甘呢?哎,不管那么多了,只要他邬树龙接受就行了。想到此,她又免不了温存地和他依偎在一起。

  (十八)

  这一年的秋天,上边派下来一个大学生村官,接替了村书记;并由凌火生接替了邬树龙的村主任一职。据说,是邬荣昌怂恿着凌火生去举报了邬树龙,才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夏天,雨季暴雨成灾,上级要求加强汛期险情排查。邬树龙想到自己的石场也好久没去看过,于是在这一天下午,便去了石场。

  这采石场虽然是邬树龙自己投资开采的,但他是转让给别人承包的,具体的经营一概不管。所以,也留下了一个致命的隐患。

  邬树龙跟那老板说,“要注意安全生产,加强隐患排查。”

  那老板说,“没事没事,天天在检查的。再说,这一批石料是赶着给邬日苟承包的那一段高速公路工程的,他催得紧。我们的工人这几天都在加班加点给他赶货,说不定天黑前他就会赶过来结账呢!这段时间老下雨,我们的石场不得不见缝插针,天一晴就开工。”

  邬树龙说,“既然这样,你们更要注意安全才是。”

  那老板说,“这是必须的。你放心。”

  看看天色将晚,邬树龙便走了。

  直到傍晚,采石场放炮之后,工人们便收工离开现场了。可采石场老板还是和儿子两人一起开着钩机去山崖边上清理浮石。不料这时却发生了哑炮爆炸,震得边坡浮石突然滑落,形成岩石滑坡,来不及躲避的老板父子双双身亡。崖边上的山体伴随着巨响突然崩塌,他们根本来不及防范,当附近的工人返回来赶到现场时,那父子俩已被掩埋在碎石下。工人们用撬棍和铁锹将碎石扒开,将伤者拖出来时,已死亡。

  采石场在发生哑炮爆炸时,石场顿时飞沙走石,击中石场工棚,造成躲避在屋内的人员受伤。此时,邬日苟刚好开着一辆越野车进了工棚,刚走下车来,便被一块飞来的石头击中头部,倒地昏迷不醒。

  从此,邬树龙的采石场,因发生了伤亡事故,被责令关闭,不得继续经营。

  (十九)

  连日来,本县连遭暴雨袭击,造成局部地区出现道路损毁、断电、通信中断、群众被困等灾情,公安、公路、供电等相关部门及各方救援力量紧急行动,投入抢险救灾行动。

  暴雨中,楝花村发生了泥石流,崩塌的土方把邬荣昌的老屋冲塌了。邬荣昌因惦记老屋里还有一些老古董,便冒险撞了进去。这时,邬树龙刚好在附近,看到那老头有危险,忙也跟着冲进去,拽住他的衣袖,企图将其拉出来。不料又一波更大的塌方袭来,结果,两人被埋在里面。当人们救出他们时,邬荣昌已是气息奄奄,经抢救,倒是缓过气来了。而邬树龙则是腿部受了点外伤,好在没大碍,便一拐一拐的回到家里了。

  (二十)

  洪灾过后,黄玫瑰和邬树龙,又一次走出山村,闯荡江湖。

  他们的新公司开张了,礼花鸣放,彩旗飘飘,迎风招展。夫妻俩身着盛装,春风满面,向前来祝贺的宾客致辞。

  怀光怀远哥俩上的寄宿学校,平时都不在身边。每逢周末,邬树龙便随着黄玫瑰来到深山里一个很安静的别墅山庄;黄玫瑰说,我们就在这里颐养天年吧。但是,邬树龙不行,他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村里边很多奇怪的事情。

  他梦见,再次回归家乡时,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新村新面貌,家家户户有新房新车;但奇怪的是,大家有房不住,有车不开,有地不种,年轻人有钱娶不到媳妇,老年人有闲却找不到人说话。已经死去多年的长者从儿孙们新筑的坟地里走出来跟他打招呼,更有甚者,还撸起袖子要揍他,责怪他把整个村子搞得乌烟瘴气。

  梦中醒来,总是吓得一身冷汗。

  虽然黄玫瑰每天也不用他做什么,就是做一个名义上的董事长,给一个名分给他,白天也就去公司看看,没事就在家里躺着,在别墅里做个闲人。而且他自己现在在外面又没有什么基础,去到公司里边也没什么事给他做,他也不知道做什么,心里感觉是吃软饭的,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邬树龙虽然是人已走出村外去了,但还是放心不下村里的事情,按捺不住还是要回去看一看。那村庄遭水灾之后破坏得那么厉害,家家户户是否有能力把它恢复起来呢?对现任村主任凌火生的办事能力,他是不太放心的。所以他就按捺不住,最终还是回到了村里。

  (二十一)

  回到村里,邬树龙看到,灾后重建,村里的变化很大。

  欣喜之余,心情却是沉重的。因为,他在村委会的公告栏上看到了村委会张榜的关于本村年度村务经济收支往来情况公告。全年收入方面除了上级下拨的几千元经费,没有其他收入;而付出项,却超支一千多元。顿时火冒三丈,赶忙拨通凌火生的手机。

  “老伙计,怎么搞的?这村委会到了你手里就过成了穷日子啦!?”

  “哎呀,那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去偷去抢吧?”

  “不会吧,去年我带着你去跑了几个地方,他们不是说好了今年会支持我们村一笔费用吗?”

  “是有几笔款到了,但是除了修理几处陂头水圳,扣除我的人工费,也所剩不多了。” 

  “什么?你还要有人工费?”

  “不是吗,我去跑路不用人工费吗?其他村都一样呀,谁争取的经费谁得一半。”

  “谁规定的?”

  “你不知道?”

  “我说你什么好!看你这村主任当的!”

  凌火生跟邬树龙是一起长大的,年纪比邬树龙小了一些。早几年他凌火生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以前做事情也是很低调的,又怕事又胆小,你说他不负责任,也不是。他对村委会的事,天天都在那里做,而且那些事务的事情呢,他都很及时地汇报上去了的。就是人缘不好,人家都嫌弃他那个样子,这种人怎么信得过呢?关键时刻就是不会投他的票,不会信任他去当这个村主任的。所以凌火生多次竞选村主任都未能选上。这回表面上是邬树龙提议并说服众人推选他上去的,其实,暗地里,是凌火生去举报了邬树龙而取而代之。想不到,他却将村主任的角色做到这种地步,他究竟想把楝花村往哪里带?

  邬树龙想想,还是回到自己家里,先安顿下来再说。

  不一会,听说邬树龙回来了,三明叔公、福大爷、贤明叔及单梅娘、伍婶、纪嫚婶娘等老人家都过来他家。

  闲聊中,长辈们谈笑风生。

  贤明叔说,“现在到处都在搞红色村庄旅游点,我们村也有值得开发的地方呀。”

  邬树龙说,“这些事情我也有想过,但具体还得凌火生去牵头才行,待我与凌火生再商量下吧。”

  “嗬,这么热闹哇!”正说着哩,凌火生却不请自到。

  “啊,凌主任来了正好。”三明叔公把手一招,“刚才我们几个跟阿龙聊起村里的事,他说要你牵头才行。你来听听,看该怎么办。”

  待凌火生坐定,邬树龙便将一些想法提了出来。凌火生一听,感到压力不小,说,“我没那精力去搞。村里也没有那么大的经济能力,上面没有政策资金扶持,绝对不行。你有本事你去搞,我不拦你,村里也会支持你。”说完便匆匆忙忙走开了。

  邬树龙急忙跟在他后面说,“现在国家不是出了新政策,要鼓励发展多种形式规模经营,加快推进发展新农村建设吗?”

  “那是官腔,你以为谁都可以去弄的吗?你又不是没有尝试过村官的滋味!”

  “我认为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我还不知道你吗?待村委会帮你出面搞到项目,赚到钱就是你的!告诉你,楝花村现在不是你邬树龙说了算。”

  话已至此,邬树龙只好打住,返回屋内,继续与几位老人家叙旧。他对那些老人家说,“看来,凌火生是不想为村民着想哩。”

  三明叔公说,“看他那样子也不是做大事的人!吹水,打牙花就精。你看村里,哪一家来了个亲亲戚戚,他就到人家家里去,抽烟啊喝茶啊吃饭啊喝酒啊,而且还是来了就赖着不走的那种坏习惯。”

  福大爷说,“也有很烦他的。但是,他是个村干部,脸皮那么厚,又不能得罪他,也不敢催他走,真是拿他没办法。”

  贤明叔说,“他最喜欢跟一些妇女婆说说笑话,有时还打情骂俏,给人的感觉好像他是很受欢迎似的。看到谁家新娶的媳妇,若是比较漂亮的那种,他就老是盯着人家看,看得人家不舒服了,也不知道,还在那里看,神情是很色眯眯的那种。旁边就有人偷笑着说,看那个老色鬼哟!当然,他有时候也会去帮助一些年纪大的叔婆婶娘,特别是家里没有劳动力的干些体力活。”

  单梅娘说,“有一段时间,他老是在小寡妇的门口逛来逛去,我便问他是不是又盯上那个小寡妇了?偏偏那个小寡妇就自己先嚷嚷起来,喊着‘哎呀,凌火生跟我没什么啦!他不过就跟我聊聊天嘛,手脚是多了一点,那有什么呢?男人呗,哎呀,哪有男人不想女人的哩。’小寡妇的男人失踪这么多年,人家都说是她逼走她老公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邬树龙说,“嗯。闲话少说,我们还是谈点有用的吧。”

  三明叔公说,“既然要在村里办成点事,看起来,还得阿龙你帮帮凌火生才行。你在外面消息灵通,门路也多,比如我们村里有传统的农产品山茶油、茶叶、花生、白萝卜;养牛、养鸡、养鸭,等等,是不是值得去做做文章?我是看在眼里烦在心上,帮不上忙,干着急。”

  邬树龙说,“也行!待我回去跟黄玫瑰商量下,看能否搞出点名堂来吧。”

  (二十二)

  就在近两年,村主任由更年轻一代的人接班。凌火生也退了下来了。

  班子换届后,实施了乡村振兴规划。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村上开通了从老油坊—风水坳茶亭—三烈墓—五英岩—仙人嶂—华表塔这一古邑道,作为带动本村红色经典健身徒步旅游线路,吸引更多的游客慕名前来本村观光,楝花村人的生活越来越惬意。

  时常还有一批又一批摄影、绘画的旅游团队前来进行古楼、古道、古村落采风活动,更使楝花村声誉天下。

  邬树龙慷慨解囊,要将楝花村四角楼修缮一新,使其成为楝花村的一个新的亮点。

  一天傍晚,邬树龙从外面带回来几个人,正在四角楼门前对着图纸进行现场察看。

  邬日苟随后跟了过来,对邬树龙说,“龙哥,听说你要出资装修四角楼?”

  “对呀。”

  “你以为你才有钱?我也可以呀!”

  “我这是搞公益建设,你想做什么?”

  “你不能搞,我跟我爸商量好了,我家要做民宿旅馆生意。”

  “那你爸有什么理由?”

  “不信?那好,我去把他叫来。”不一会,拄着拐杖的邬荣昌过来了。

  “阿龙,你在外面怎么搞都没问题。这四角楼的主意就不要动了。我家飞年过两年就出狱了,到时我想叫他在家里安下心来,就不要在外面浪荡了。刚好村里又要搞乡村旅游,我想就叫他开个民宿旅馆,这四角楼装修下也是挺现成的嘛。至于资金方面,日苟飞年两兄弟按理也拿得出来。”

  “老叔,你说话好有意思。好像这四角楼是你家的一样,也不想想,这可是村里人的共有遗产,怎么能是你说了算呢!”

  邬日苟说:“怎么不行?我爸说行就行,你管不了。若有谁不答应,我就跟他没完。”

  邬荣昌说:“阿龙,这四角楼是咱邬姓人祖上留下的遗产没错。可是你要知道,改革开放几十年,大家都不管老屋老舍,还不是我在维护着吗?要不然,早就坍塌了,还等到今天?”

  邬树龙说:“还好意思讲,你家早把这祖屋霸占为私家财产了!不是在此养鸡就是养猪,别人想都别想!”

  邬树龙接着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顾全大局,让四角楼成为村里的旅游接待点,而不是你家的私人旅馆。”

  “我不同意!有本事你冲我来。”邬荣昌很不高兴地走开了,邬日苟冲邬树龙挥了挥拳头,也跟着邬荣昌走了。

  楝花村古村落建设中,为了四角楼修缮之事,相持了许久,邬荣昌不肯妥协。最后,经过村民大会表决,一致同意开工建设。邬荣昌父子要占为己有,独霸经营,一再出来阻挠,邬日苟还扬言要把四角楼炸掉。

  那天,他竟从外面请来一帮打手,对村里的施工人员进行殴打。在双方混战中,那些打手竟误将前来助阵观战的邬荣昌也给打了!致其当场气绝身亡。可怜一个年已八十多岁的老人,以一个风烛残年之躯,怎经得起一阵乱棍摧残!

  “爸——!”邬日苟扑倒在地,扶起了邬荣昌,恐惧得哭喊起来:“别打了!打错人啦!!”

  一场闹剧,在邬日苟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草草收场。

  半年之后,四角楼顺利完成修缮装饰工程。

  四角楼挂上了“年年有余”“紫气东来”的牌匾,糙石砖瓦里,雕梁画栋中,历经数百年的古楼,整修得完好如新,仿若回到两百多年前初建时的模样。

  自此,楝花楼成了一个新的参观景点,更是成为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三明叔公、福大爷、贤明叔及单梅娘、伍婶、纪嫚婶娘等老人家被邬树龙请来每天在四角楼里为游客们唱山歌,做传统手工艺表演,三明叔公还兼着当起了讲解员,为游客们讲述着楝花村的兴衰往事。

  没事的时候,三明叔公就会手捧一本破旧的线装本《三国演义》,逢人便讲“卧龙晏起”的故事,且手捻长须念念有词:“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有一天,凌火生就问起邬树龙:“你为什么对他们这么好?”

  “感恩他们当年的恩典呀,没有他们,哪有我今天!”

  “那我的家人呢,你怎么又不照顾下?”

  “你呀,你做村主任时表现怎么样,我就不说你了。你的家人还用我来照顾吗?倘若你老丈人还健在的话,我当然也会一视同仁对待的。”

  “嘿嘿。也是也是。”凌火生苦笑着,自讨没趣地讪讪走开了。

  看着凌火生慢慢走远的身影,邬树龙心里在感叹着,岁月不饶人。这个与他一起长大、曾经一起共事的老伙计,也老了。

  初夏的山村,细雨过后,四角楼在天空之下巍然屹立,依稀有炊烟缭绕,以一种恬淡闲适的姿态深藏在这静谧的山水之间。

  走过阡陌纵横的乡村田野,漫步在湿滑的青石路上,邬树龙站在楝花村四角楼大门边,抬头看看肃立在村口边那几棵苍老的苦楝树,霍地发现——

  风雨中,苦楝树又开花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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