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
细雨叩窗的午后,檐角坠落的珠玉声总让人恍觉时光倒流。旧书桌上摊着半卷宋词,恍惚见陆游在临安春雨中铺开素笺,八百年前的水墨洇染至今,竟与今时雨声合了平仄。
古人听雨讲究三重境界,少年歌楼听雨红烛昏罗帐,壮年客舟听雨江阔云低,而今我坐守岭南老宅,檐下苔痕青得能沁出墨来。忽见院中藤架承着碎玉,玉兰擎着素盏,方知这雨原是天地间最灵巧的绣娘,正给早春绣着百褶裙裾。
推开雕花木棂的动作,总带着旧时闺秀的韵律。想那李清照卷帘时,是否也有雨珠悬在睫毛?此刻水泥森林里的推拉窗,倒叫人能探手接住几粒清泠。这雨原是不分古今的,落在陆羽煮茶的陶釜里是诗,打在巴山夜雨的竹林中是信,而今漫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依然洇得开工笔水墨。
架上三毛的《雨季不再来》泛着旧黄,撒哈拉的沙粒与江南雨丝在书页间簌簌私语。忽觉架上群书皆是不同年岁的雨声:唐诗里的巴山夜涨,宋词里的梧桐更兼,乃至红楼中的怡红快绿,都在这暮春时节的雨脚里渐次苏醒。
香水玫瑰经了宿雨,愈发红得庄重。想起《长物志》说“花宜称”二十六事,此刻雨打残红,倒合了“澹阴”之境。玉兰擎着夜光杯般的花盏,接满琼浆便倾给过路的风,满院幽香竟似古琴曲《幽兰》有了形状。
都市人总说听雨是奢侈,其实只需暂熄手机荧屏,让雨声漫过空调外机的轰鸣。那些被地铁碾碎的晨昏、让霓虹灼伤的眼眸,都该在雨季寻回凝视一片新叶的专注。毕竟二十四番花信风里,每一候都藏着天人对话的密码。
暮色渐合时,雨帘中忽然晃过一柄青竹伞。想起戴望舒的雨巷,原来千年雨丝从未断绝,只是丁香般的愁绪换了人间模样。合上书卷时,满城灯火已浮在雨雾中,像一阕未填完的《声声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