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冬日访客 2025年11月24日  袁成

  ■袁成

  入冬后的阳台,总比平日里多几分萧瑟。原先茂盛的花草,如今只剩几盆耐寒的还留着些残绿,在冷风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我正对着这片寂寥出神,一个灰褐色的小影子,却蓦地闯了进来。

  是一只麻雀。它落在阳台边缘的水泥栏上,小小的,还不及我的一个拳头大。寒风一阵阵掠过,它身上那件看似单薄的“外衣”被吹得蓬蓬松松,像个毛球,这使它看上去有些笨拙和可爱。但它自己却全然不觉得,只机警地转动着褐色的小脑袋,黑亮的眼珠像两粒被水洗过的芝麻,急切地在地面上扫瞄着。它蹦跳着,一下、两下,动作轻捷而带着一种天生的韵律。忽然,它停了下来,尖细的喙精准地啄向地面——那里除了几粒或许是从别处吹来的草籽,空空如也。它啄了几下,又抬起头,警惕地望望四周,再跳开去,继续它的寻觅。

  我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玻璃门后,生怕一点声响便会惊走这位专注的“觅食者”。我们之间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外面是它必须直面的、真实的寒冷与饥饿;里面是我所处的、温饱无虞却时常感到空洞的世界。看着它在那片被北风刮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一次次低头,又一次次抬头,执着地寻找着那一点点几乎不存在的生机,我心里竟生出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怜惜与敬佩的情绪来。

  这小小的身躯里,究竟藏着怎样一股劲儿呢?这城市如此之大,高楼林立,食物却藏得那样隐蔽;寒风如此之利,吹得树木都瑟瑟发抖,它却只是蓬松了羽毛,依旧努力地保持着灵活。它从不歌唱,也无人为它喂食,它的世界没有保障,只有一刻不停的寻找。这坚持,是这般沉默,又这般有力。

  我的思绪,便不由得从这麻雀身上,飘散开去。我想起了小区门口那位总是笑眯眯的保安,无论多冷的清晨,他都会搓着手,对每一个进出的人点头问好;我想起了楼下菜市场里那个卖豆腐的大姐,在冰冷的水汽里,她用冻得通红的手,麻利地为顾客切块、装袋,脸上不见愁苦,只有劳作带来的平静。还有无数个在晨光熹微中就开始清扫街道的背影,在深夜里仍亮着灯的写字楼窗口……他们不也像这阳台上的麻雀么?在各自或宽敞或逼仄的“阳台”上,为了一份温饱、一点梦想,而默默地、坚韧地忙碌着。他们的生活,没有宏大的叙事,他们的坚持,也未必有什么光辉的理由,或许仅仅是一种本能—— 一种“总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活下去”的本能。

  这种本能,远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接近生命的本质。它不浪漫,甚至带着些许狼狈,就像那只在风中羽毛凌乱却依旧蹦跳的麻雀。但正是这份看似卑微的韧性,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最踏实、最不可摧毁的基底。

  正想着,那麻雀似乎终于有所收获,急速地啄食了几下我看不见的东西,然后“呼”一声,像一粒被弹弓射出的石子,倏然飞走了,消失在楼宇间灰白色的背景里。阳台上又恢复了先前的空寂,仿佛它从未来过。

  但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因为它短暂的造访,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那阵无形的、来自俗世的倦怠感,似乎被它小小的翅膀扇走了一些。我转身回到屋里,屋内的暖气扑面而来。我依旧是我,依旧要面对生活中的种种琐碎与无奈,但心底却仿佛多了一点暖意、一点力量。那力量,是一只麻雀用它全部的生命,教给我的:无论世界如何寒冷,寻找,本身就是一种温暖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