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宁
院角的老藤椅,是外婆的宝贝。春末夏初时,紫藤花簌簌落在椅背上,风一吹,便裹着淡香漫过来。我总嫌它旧,藤条间的缝隙积着灰,扶手上的漆也剥了大半,可外婆却宝贝得紧,每天清晨都要用浸了温水的布,细细擦一遍。
“这椅子的岁数比你妈都大。”外婆擦到藤条衔接处,手指会轻轻摩挲几下,眼里盛着柔暖的光。我蹲在旁边摘青菜,漫不经心地应着:“都旧成这样了,换把新的多好。”外婆却不接话,只把布拧干,又去擦椅脚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角落。阳光穿过紫藤叶的缝隙,在她银白的发梢跳着,我忽然发现,她的手指和藤椅的纹路一样,都刻着时光的痕。
小时候,我总爱缠在外婆身边,扒着藤椅的扶手往上爬。外婆怕我摔着,会放下手里的针线,用胳膊圈着我,让我坐在她腿上。藤椅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会发出轻微的“咯吱” 声,像谁在低声哼着老调子。外婆就那样抱着我,讲她年轻时的事:“那会儿哪有现在的好日子,买块花布要攒好久的钱,缝件新衣裳能高兴大半年。”我听不懂那些苦日子,只盯着她衣襟上的盘扣,看阳光在上面映出小小的光斑。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每年只有寒暑假能回外婆家。每次推开院门,总先看见外婆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针线,却不做活,就那样望着村口的路。看见我,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起身时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藤椅“咯吱”一声,像是替她应和着欢喜。她会拉着我的手,把我按在藤椅上,转身去灶房忙活,不一会儿,锅里就飘出红薯粥的甜香,混着紫藤花的味道,把整个院子都填得满当当的。
那年夏天,我带着女儿回乡下。女儿第一次见老藤椅,好奇地围着转,伸手去摸那些粗糙的藤条。外婆笑得眼睛眯成了缝,颤巍巍地走过去,也像当年抱我那样,想把女儿抱到腿上。可她的胳膊不如从前有力了,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女儿却懂事,自己爬上藤椅的一侧,把小身子往外婆身边凑了凑。藤椅又发出“咯吱”声,这一次,声音里多了几分软糯的欢喜。
外婆开始给女儿讲老故事,还是那些关于花布、关于红薯粥的旧事。女儿听得认真,小手指着藤椅扶手上的刻痕问:“太姥姥,这是什么呀?”外婆笑着说:“是时光留下的印子呀。” 阳光刚好落在她们身上,把外婆的白发和女儿的小辫子都染成了金红色。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老藤椅哪里是旧,它分明装着满满的岁月温情,每一道藤条的缝隙里,都藏着我们一家人的牵挂。
那天午后,我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着外婆和女儿在藤椅上说话。外婆的声音慢悠悠的,像院角的井水,清清凉凉;女儿的笑声脆生生的,像刚熟的樱桃,甜甜蜜蜜。风把紫藤花吹落了一地,有几朵落在外婆的衣襟上,有几朵落在女儿的发间,还有几朵,落在了老藤椅的缝隙里,像是要把这美好的时光,都轻轻藏起来。
后来我要回城,外婆站在院门口,手紧紧抓着老藤椅的扶手,眼里满是不舍。我走过去抱了抱她,说:“等秋天,我再带孩子回来。” 外婆点点头,又叮嘱我:“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打电话,天冷了记得加衣服……”她的话絮絮叨叨的,像春风拂过藤条,温柔得让人心酸。我知道,她不是啰嗦,她是把所有的牵挂,都揉进了这些平平淡淡的话语里。
如今,每当我想起外婆,就会想起院角的老藤椅,想起藤椅上的紫藤花香,想起外婆温暖的怀抱,想起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细碎美好。原来,最珍贵的情感,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而是像这老藤椅一样,在岁月里静静相守,在平凡的日子里,默默传递着温暖与爱。就像外婆说的,那些时光留下的印子,从来都不是旧的痕迹,而是生命里珍贵的回忆,在往后的日子里,会一直温暖着我们的心房。